卢一酒量不差,昨天喝的那几杯完全没达到助眠的效果。但一个人在家猛灌酒,醉得不省人事的,真的很像失了恋在借酒浇愁。他不想这样,他只是想好好睡一觉而已。
于是今天特地在楼下的面包房,买了一个巨大的重乳酪面包和一杯香蕉奶昔才回家。又甜又腻的碳水炸弹,吃完一准儿晕碳,肯定能睡着。
强迫自己一口气吃完,又冲了个热水澡,躺上了床。安安静静的等着食物到胃里,血糖升高、血氧消耗…然后沉沉睡去。
这半个月确实太累了,没一会儿,卢一就感觉全身无力,大脑也像被那些食物糊住了一样,变得混沌、迟缓。
像是睡着了,却又能清楚的听见窗外风吹树叶的簌簌声,邻居趿拉着拖鞋下楼的啪嗒声;紧闭着的眼睛,也能感受到日光渐渐变暖,又渐渐暗淡,直至全无光亮。
电话铃声在晚上十点响起,那点若有似无的倦意被驱散。明明已经躺了一下午了,身体却比之前更酸软,连脑袋也开始嗡嗡涨疼。
一个本地陌生号码。
已然日暮途穷的事情,就不必再抱有幻想。卢一挂断电话,扔远。
恼人的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卢一抱住枕头堵住耳朵,一直挨到铃声自动挂断。
刚松开双手,第三次铃声,紧着又响了起来。
“啧。”卢一不耐烦地接通了,“有完没完?”
“呃…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对面传来赵哲风的声音,
“……我以为是广告推销。”
“噢…你把我电话删了啊?”
赵哲风很善于在细节里找答案,卢一从他身上学到不少。虽说是优点,但有时也挺烦人的,比如现在。
“找我有事儿?”
“刚刚跟虞姐吃完饭,聊了很多。她说…你要把红包退回来?”
“嗯,是。”
“以前每次拿到甲方的红包你都很开心,即使一两百也会很感谢。怎么我给的就不收呢?”
“……”卢一心说:废话。
赵哲风继续说道,“我记得你第一次拿到红包,是五百块,拉着我去吃了一顿自助餐。你说同学们都说那家好吃,你还没尝过。好像是…两百多一位,最后只找回了几个钢镚儿…”
卢一清了清嗓子,阻止他继续忆往昔,“你给的太多了,红包就是图个好意头,你出手就是两万,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红包的大小,也视情况而定。活动办得好,公司赚得多,红包自然就给得多。”
“你们的造型、道具都很出色,活动办得成功他们功不可没,你给他们吧。”
“他们也有拿到红包,这个是给你的,你就收着吧。多的部分就当是祝贺的你乔迁之喜?”
估计又是虞姐告诉他的。虞姐什么都好,就是嘴上没把门的。但她难道没告诉赵哲风自己谈恋爱了吗?
“……乔迁红包就等我办乔迁宴的时候再给吧。”
房子早就搬进来住了,那种没油盐的酒席,他也根本没想过要办,只是随口搪塞赵哲风罢了。
“那就当是咨询费。昨天你也给了我很好的建议,西安确实是个很好的选址,我把初步的方案跟同事商讨过了,他们也都觉得可以试试,我们准备…”
赵哲风作为合伙人,当然说什么是什么,哪个下属会反驳他的提案呢。
“别去西安。”卢一出言阻止。
“为什么?”赵哲风难掩激动地问道。
“我昨天胡说的,根本没过脑子,西安什么情况我完全不了解。你们公司觉得武汉是第一选择,肯定是有你们的考量。就按照你们原来的规划走,别被我的胡言乱语带偏了。”
卢一昨天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打发赵哲风远离自己,如果真因为这样一句话,而左右了他的决定,给他的公司造成了损失,卢一会觉得良心不安。
赵哲风笑了,“差点以为你不想我走。”但回想起来,那时候都没挽留过,现在又怎么会挽留呢。
“不是,没不想你走。”
通常说出那种自嘲的话的人,是想求一句安慰,但卢一偏就给出了一句接一句,更伤人的否定。
“你去哪都跟我没关系,我只是不想因为一时嘴快,而背负一些跟自己无关的责任。到时候赚了倒还好,赔了怪罪到我头上来,我拿什么赔给你?”
“原来是…怕被我缠上。”
“随你怎么说。反正那钱我不会要,你拿回去。”
“以前问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你都说喜欢钱,想要赚很多很多钱,为什么现在…连送上门的红包都不肯收了?是有别的喜欢的东西了嘛?或许我可以买…”
“没得卖。”卢一打断他的话,“我倒想问问你,为什么非要我收?”
“我本来以为,拿到钱你会高兴,对我的态度也能好点儿,没想到…又把自己搞得颜面扫地了。”
任凭赵哲风怎么停顿、暗示,表现得有多沮丧,卢一都不为所动,没说出一句缓和气氛的话。
从前,他也是哄过赵哲风的,赵哲风怎么会不知道他乐意哄的时候,嘴有多甜呢?
赵哲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最会权衡利弊,也是最理智的。现在给你介绍领导你不见,给你红包你也不要,那是不是公司之间的合作也不准备继续了?”
“合作是好事,我当然愿意合作。如果你能像朋友一样说话做事,没有表现得过分亲昵,我也不用刻意疏远。”
赵哲风在面试官的视频电话里、活动现场的影片里看到的卢一,都是积极主动、笑脸相迎的,但面对自己,则是冷淡。
“你…”赵哲风觉得胸口堵得慌,沉沉叹息一声,“你现在,对我这种态度,是不是还在怨我?”
“没有。”
“当时宋溪亭问我要不要去杭州,我问你怎么选,你说换作是你,会毫不犹豫把事业放在第一位。现在又对我这种态度,分明就是在怨我。”
“真是荒谬。”卢一觉得荒谬的是,他居然以为自己还会在意。
“荒谬?你说我荒谬?那时候,我拖着行李去你家,坐了一下午,等着你说一句软话。哪怕只是一句‘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都不会走。可是你说了什么?你让我走的时候把垃圾带出去扔了!到底谁荒谬!”
“你把我的快递扔了。”
以卢一的性格,只能做到这样。叫住他,给他一个台阶,他要下便下,不下就算了。在面子和赵哲风中间,他选面子。
“什么?”
“那些不是垃圾,是我刚拿回来的快递。”卢一耐着性子说道,“赵哲风,能不能体面点儿。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要纠结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难看吗?”
“……”赵哲风沉默不语。
“我要睡觉了,别再打来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
起床喝了杯水,踏在地板上就像走在云里,头疼也没有得到缓解。
人在疲劳的时候,最自然的反应就是想休息,但如果得不到休息,再撑一会儿,就会进入一种亢奋的状态,反而不觉得累了。以前卢一经常需要熬夜,他很了解那种亢奋,亢奋过后就会睡得跟死猪一样,醒来就是回满血的状态。
但今天这样,睡不着,醒不透,休息过后,却越来越累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要不买点安眠药试试吧。
刚在外卖软件上搜索安眠药,就立马弹出一个粉色网页,“全国24小时免费心理咨询”,下面还有各种关于失眠、焦虑、心理疾病早期征兆的科普视屏。
翻遍外卖软件,都买不到,就连购物软件和二手交易软件都找遍了,还是没有。
卢一知道这是管制药品,但没想到居然能管这么严,一颗都买不到。
——秦医生?他那肯定有。
但现在已经半夜了,打扰他休息,就为了要一颗安眠药,似乎也不太好。
他上次说,糖果也能起到安抚作用,可是自己吃了那么甜腻的碳水也不管用,难道只有特定的糖才可以?
秦医生给的糖呢?放哪儿了?
卢一仔细回忆:那天穿着林北施的衣服,糖随手揣进了口袋里,然后去了D大,最后回到他家,衣服是林北施帮自己换的…糖应该还在他家。
想着反正是半夜,路上也没什么人,一会儿拿了东西就回来睡觉了,卢一直接套了件宽大的风衣就出了门。
一路飞驰到林北施家。这次保安没拦他,因为那次被为难后,自己的车就被登记为业主车辆了。
卢一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客厅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少了那些被砸坏的物件。卧室的床铺得整整齐齐,就连卧室门也换了新的,地暖、加湿器、净化器这些都是开着的,看起来就像这个房子的主人,加班完就会回来一样。
卢一从浴室扔脏衣服的篮子,找到洗衣房;从冰箱,找到储藏间…忙得一身汗,还是没找到。
在落地玻璃的反光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身奇奇怪怪的睡衣加风衣装扮,头发杂乱,表情呆滞。
大半夜在别人家一通乱翻,最后还要空手而归,跟个智力有缺陷的笨贼似的。
没想到最后一次来,跟第一次来的窘迫程度不相上下。
卢一泄了气般,瘫软在大床上。
躺了一会,头痛居然缓解了些,脑子也不那么混沌了。
——会不会在床头柜里?
床头柜、书房、手机、电脑,是林北施的私人领域,卢一从不会侵犯。他有自己的边界感,不喜欢没人刺探,所以同样也不会去刺探别人。跟任何人身体上再亲密,都不会打破他这个原则。
——但是…就这一次,越界也没关系吧?
卢一翻了个身,爬到床的另一边,打开林北施那边的床头柜。
两颗糖居然真的在里面。
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细细品尝。似乎就是普通水果硬糖的味道,但是糖融化得很快,起效也很快。
卢一就这么一手拿着糖纸,一手紧紧抓着另一颗糖,趴着睡着了。
即使湿透的睡衣裹在风衣里,粘乎乎得很不舒服;即使为了找东西把全房的灯都打开了,亮得刺眼…卢一还是沉沉睡着了,甚至还做起了梦。
梦里有哒哒声由远及近,有个人走过来关了灯,拉上窗帘,然后帮自己脱掉风衣,躺在了自己身边。
卢一钻到他怀里,呢喃着撒娇,“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