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辰宫门大开。
姜苡枝看了眼面前人腰间的令牌,确定无误后便慢慢走过去,向她点头表示问候。
“沈姑娘,陛下已经在等了。”
与姜苡枝掩住面部不同,这位宫女倒称得上大方,她屈膝向姜苡枝问好,又在起身后回头看向宫中。
姜苡枝看着她重新将视线落到自己身上,“那便劳烦您带路了。”
偌大的正殿除去皇帝再无别人。
领头的宫女到殿前便停下,只留姜苡枝独自走进去。
“沈姑娘。”
正殿太大,又在此时太过于空荡荡,于是他的声音几乎在耳边回荡。
这位新皇帝是从前的南辰世子,他的年纪算不上大,甚至可以说是小。
姜苡枝当然知道。
他请姜苡枝坐下,后者也没多做推脱。
涉世未深的小皇帝尚且不懂得虚与委蛇,便直接开门见山:“沈姑娘不是南辰人吧。”
“兴许罢,”姜苡枝没有要把帷帽摘下的意思,“照陛下这样说,我倒该哪个地方也不算了。”
她在皇帝面前仍然自称“我”,显出不守礼数而又目中无人。
即使不懂人情世故如他,也一定能够在此刻感受出来。
“朕听闻,先皇在从前找过您。”
姜苡枝假装看不见他颤抖的手,也假装没注意到他为了掩饰而用左手搭住右手的动作。
她点头,大度一样地继续说,“他希望听月楼为他所用。”
“您没答应。”
他今天第一次将话说得武断。
没想到姜苡枝点头后又摇头,算得上悠闲地翘起二郎腿:“是,因为他给得实在不够多。”
姜苡枝看见他蹙眉,便也没给他接话的机会。
她无所谓地笑,拿起桌上的杯子在手中晃——
“陛下觉得我是为了正义拒绝他的?”
“他是为一己私欲的。”
“关我什么事,”她依然是淡漠的语气,还带着些嘲弄。
“我说了,只是因为他给的太少了而已。”
终于如她所愿,皇帝叹了口气,努力挺直腰板,使接下来的话得以更有气势。
“你要什么?”
偏偏她又摇头了。
“那是对他,我可不同陛下做交易。”
她大发慈悲一样地面朝他疑惑的眼神解释:“局势怎么样和我没关系,我只想做生意。”
“所以天下越乱,需要情报的人越多,我赚的就越多。”
她放下脚,无趣似的看看外面,又懒洋洋地将目光收回来。
“那老家伙愿意天下乱,可不愿意给足够的钱。”
“您倒是愿意出钱了,可也愿意我使这天下乱吗?”
小皇帝哑口无言。
“答应了最好,倘若不答应,便先找个理由将她扣下。”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先生的话,咬咬牙接着说话。
“朕再考虑一下吧。”
“不过您这一路上舟车劳顿,便现在宫里歇息几日再离开罢。”
好生硬,可是姜苡枝点头。
皇帝请人带她去安置下来,姜苡枝也不多停留,起身道别后便离开。
“你大可以先答应她的。”
声音从暗处传来,由远及近,使他回头看过去。
戚先生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包括现在。
谁知道他摇头,语气带着难得的坚决:“朕不能说这种话。”
这位新皇帝刚刚年满十六,连弱冠都算不上。
他的眼神清澈,却又在此刻充满着宏图大志。
倒像是从前的宋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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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姜苡枝当然没闲着。
她致力于稳固并增强自己的人设,用提前调制的血浆浇花,随手把弄自己做的仿真骨链,顺带实行点坑蒙拐骗。
并且运用些手段将这些事都巧妙地传到皇帝耳边去。
不出所料,小皇帝季永安在第二天便寻个理由匆匆赶来。
与之前的单独见面不同,这次来的还有他的老师,宫中无人知晓面目的神秘人。
但现在这个限定词终于不作数了,因为姜苡枝知道:
知道他就是陆云晟。
姜苡枝脸上表情都没变一下,只像看陌生人一样与他们问好,后请他们坐下。
“陛下是考虑好了吗?”她假装目中无人,不去看一边的陆云晟一眼。
“沈姑娘,”他努力将声音放平,好显出属于皇帝的威严来,“朕以为,财是要取之有道的。”
姜苡枝几乎要被他逗笑,“我又不是去抢。”
“姑娘想要什么?”
季永安不说话,陆云晟便替他问。
“我要荣华富贵。”
她眉头都没动一下,只侧头去看陆云晟。
“我要一辈子荣华富贵。”
“陛下还真是宅心仁厚,这么排斥打仗。”
她向后一靠,“可这又不是您一个人说了算的。”
“这天下这样大,独善其身有什么不好。”
“姑娘说得是,”还是陆云晟接话,“可天下乱了,您又该保证如何活?”
两个人一唱一和,弄得季永安连连点头。
姜苡枝偷偷笑,又飞快地转变为嚣张跋扈,“不保证又怎么样,我看这天下是离乱不远了。”
“你什么意思?”季永安终于说话。
姜苡枝不去理会他的急迫,只慢慢将冷掉的茶水泼出去。
“单靠起义军可推翻不了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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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中眼神众多,但稍加用心,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也不算什么难事。
窗外的雨算不上大,雨滴落进水洼中又溅起。
世界充斥着蒙蒙的雨声,姜苡枝却并不太听得清。
也可能是和别的什么明晰的水声夹杂在一起的缘故。
姜苡枝听得脸热,便下意识地向后退,却发现自己早就已经背靠着墙。
闭着的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于是她踮起脚,原先捏着他衣角的手改摸索着去捂陆云晟的耳朵。
顺便坏心眼地用牙咬他嘴巴。
雨势逐渐减小,陆云晟终于向后退开一步,两个人堪堪分开。
手心变得好烫,甚至于出了汗而变得黏腻。
于是姜苡枝松开手,可结果并没有好到哪去。
她索性让自己不去在意,抬头看陆云晟的眼睛。
空气的潮湿和黏腻好像蔓延到他脸上,姜苡枝当然知道她也是一样。
或者更甚,毕竟只有她在喘着粗气。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
好像在偷情。
“那你可得藏好些了。”陆云晟的声音带着笑。
发现自己把心想变成了说,姜苡枝连忙捂住嘴巴。
陆云晟却难得没再逗她,而是换了个话题继续说。
她的头发因为出汗而变得湿漉漉,又因为接吻而显得乱糟糟。
他替她理整齐,“原来那天不问,是知道我要去哪里。”
“你不是也知道我。”
姜苡枝忽然握住他右手,把大拇指搭在他手腕的位置。
脉搏和心跳始终保持着同一频率,她的手也因此同样微微跳动。
“我改主意了,我现在不觉得这里万事大吉。”
“是你说的,我觉得不算就不算。”
陆云晟用没被抓住的另外一只手摸摸她的头:“所以你来了。”
“对啊,”她粲然一笑,为自己不至于做他的附庸而是并肩而高兴,“你也来了。”
她继续说,“我们得装作不认得。”
“我知道。”
姜苡枝把他的手拉下来,忽然在小臂咬上一口。
尖利的虎牙几乎要刺破皮肤,陆云晟却动也没动。
他看着姜苡枝重新抬起头,看着手上出现个醒目的牙印。
“可是你不能不认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