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晨光熹微。
“啊嚏。”
一阵凉风吹来，大理寺门口守门的衙役打了个喷嚏。
衙役搓搓了鼻子，抬头看了看天。这天气是越来越凉了，眼看就要进入冬季了。
一抹黑色身影渐行渐近，模糊的面容一点点显露出来。
衙役立马挺直腰板，身姿笔挺的站立。
待到男人走到跟前。
衙役略微低头，姿态放低地抱拳问好：“楚大人。”
楚闻璟脚步微顿，看了衙役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后轻抬脚步进入大理寺衙门。
待到黑色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衙役这才直起身子来摇头叹息。
今日又是楚大人最先到达大理寺。迄今为止，楚闻璟已在大理寺身居少卿职位，这份荣誉是多少人拼搏半辈子到达不了的高度。
譬如他。守了几年的门了，如今还是守门衙役。
大理寺如今有大理寺卿张忠祥坐镇，要想继续往上爬一爬，恐怕也不是一件易事。也不知道楚大人每天都来这么早干什么。
不过，听说楚大人家在上京城内来头可不小……
守门衙役暗自摇头，这不是他这个小喽啰该操心的事。
他摆正心态，心无杂念的继续坚守在原地做好他的本职工作。
大理寺上方的光线越来越亮，门口陆陆续续的来人了。
零零散散的几位官员衣着颜色不一的官服坐着四方轿子掀帘而下。
偶有门口相遇，互相作揖问好，结伴而行。
个别身穿衙役的男人神色萎靡，边走边打哈欠，却在踏进大理寺门槛时立马神情绷紧，面色严肃起来。
再往后看，就是为了买晨食落后几步远的衙役，手上打包着几个包子，三两口一个，走在门口，手上的餐食也所剩无几了。
守门衙役老远就看见伍天拎着几个包子进来。
他笑容满面的主动打起招呼：“伍衙役，又出去买吃的了？”
大理寺居住的人员可不多，伍天就是其中之一。
主要大理寺内空房有限，住在里面的基本上都是外地人氏或是尚未成家的男子居住。
“是啊，要不要来点？”伍天打开油纸袋热情的邀请对方品尝。
男人急忙摆手拒绝。
“多谢你的好意，我吃过了。”
守门衙役倒不是因为客气而说谎。他们一般都是自行早早地解决温饱才来上值。
大理寺门口来往的行人不仅有大理寺的内部官员，还有上京城内的百姓。
身为大理寺衙役从站在门口的那一刻，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大理寺的门面。所以守门衙要特别注重言行举止。
伍天惋惜地收回手：“刚出炉的包子，又大又香。看来你是没口福喽～”说完拿出来一个包子狠狠的咬了一大口，眯着眼享受地走远了。
可惜了，今天包子买多了。
守门衙役无语凝噎。
有这么香吗？
他垂眸沉思。
要不……明天早上吃包子？
林清殊推开窗扉，伸了个懒腰。习习凉风顺着敞开的窗柩吹跑了她的困意。
突然面前放大了一张黝黑的面庞，林清殊惊得往后退了一下，脚下步伐险些绊到自己。
伍天看了一眼，咧着嘴不厚道地笑了。
“林兄弟，你这下盘不怎么稳啊！”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地怪笑。
林清殊抬头看见伍天这幅怪模样就来气，圆溜溜的的杏眼恶狠狠地瞪向对方。
要不了他突然出现，她怎么会被吓到。
她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伍衙役也不遑多让，走路的声音还没风声大。”
“……”
伍天突然间脸色涨红，伸手指着林清殊。
“你，你……”黝黑的脸上带有焦急之色，嘴唇上下颤动，却一时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反驳什么。
林清殊挑眉上下打量了伍天一眼，表情一时有点耐人寻味。
她敛上眉目正色道：“一大早，你来我这可是有什么事？”
不怪乎她会这么问，实在是干这一行突发事件太多。
伍天闻言面色尴尬地摇头，一只手悄悄背在身上。从后面看，手上拿着的赫然就是用油纸袋包裹的包子。
他暗自镇定情绪，若无其事地开口：“无事，无意到访。”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说完脚步匆匆的跨出垂花门，消失在林清殊眼前，往前院去了。
林清殊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也不知道他来这一遭干什么！
楚闻璟手上拿着一本褐色封皮的书册，神色冷淡地从一间门内走出。
不经意地抬眸间，隔着一条抄手游廊却看到伍天神情沮丧地从垂花门内出来。
手上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他回头看了身后一眼，转过身又低头看向手中之物许久，似乎再下什么决心。
楚闻璟挑了挑眉，那个垂花门通往地是林青居住的内室，这小子鬼鬼祟祟地在门口干什么？
楚闻璟回头仔细地锁好门，钥匙收在胸口的衣襟内，一只手抓握书册自然地放在腰腹处，闲庭漫步地走在抄手游廊上奔着伍天去了。
身后紧闭的房门上方挂着朱漆牌匾，题着龙飞凤舞地“卷宗阁”三个字。
伍天拿着包子兀自郁闷。黝黑的脸上眉头紧皱，包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随后冽唇一笑，区区几个包子，不在话下！待他吃了它，绕着大理寺多走几圈！
“伍衙役，躲在这里干什么？”
身后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比这深秋的穿堂风还冷。
伍天站在回廊上一时凉意涌上心头。
“嗝……”
他回头不自觉得打了一个饱嗝，一只手上还拿着半个吃剩下的包子。
楚闻璟敛眉微垂，如墨的瞳孔从伍天手上扫过，若有似无地看向垂花门后。
“呵…伍衙役怎么站在这里晨食？”
“可是大理寺的板凳坐着不舒服？”
伍天看着楚闻璟笨拙地解释道：“呃……没，没有的事。站着吃有助于消化。”
脑子在飞速运转，手却木讷地伸向前去。
“楚大人要吃一个吗？”
楚闻璟垂首看着那被咬成月牙似的半个包子，额头青筋直跳。
“一个？”他加重语气重复道。
伍天忽然间眼眸一点点放大。他突然意识到递给楚大人的是他吃剩的包子。他愣在原地，一时尴尬地无所适从。
空气一时寂静，落针可闻。
半天，一阵狂风刮来，卷来几片落叶打在黑色衣摆处。
“嗝……”一声响嗝从伍天口中发出，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楚闻璟眉头微蹙，神情略带嫌弃。
“既然胃中积食，不如前去城中隆裕赌坊探查一番。”
隆裕赌坊则是周彦明生前最爱去的赌坊。
此话一出，伍天就知道楚闻璟是什么意思了。
待伍天独自离去，楚闻璟站在原地望着垂花门沉思。
须臾，他抬脚跨进垂花门。
林清殊梳洗完毕，从室内端着一盆水出来。
一只脚刚刚跨出门槛，余光中就看见一抹黑色衣衫眉眼深邃的男人正缓缓的踏进这方寸之地。
她心口一滞，攥着木盆的手背青筋浮现，一不留神，手腕颤动，些许水珠溅出水面滴落在鞋面，而盆中水也因为剧烈晃动泛起了波澜。
她低头眉头紧锁，清凌凌的杏眼看向起伏不定的水面出神。
林清殊把这一切归结到一大清早就被楚闻璟那一身沉闷的黑衣冲击到了。
她抬头注视前方，纤长浓密的睫毛上翘。清冷的视线带着一丝困惑。随后她勾起唇角莞尔一笑。
“楚大人，早。”
一身月白色长袍的少年郎高束马尾站在门前翩翩一笑。尽管此时手上端着不入流的木盆，倒也不嫌狼狈。
楚闻璟眼皮轻掀，眼神带着一丝漫不经心，难得的开口回应。
“早。”
林清殊虽然疑惑对方为何会一早出现在这里，不过她并有开口询问。
她加快脚步，端着手中木盆，走向院中栽种的梅花树。
素手轻拨水面绕着梅花树根部洒了一圈水，剩余的水用来洒扫院子了。
林清殊做这些事情时，一直感觉背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如影随形地追随着她。
“林仵作，倒是节俭。”
楚闻璟眼神随意一暼扫过林清殊鬓边的一缕湿发开口说道。
林清殊面色冷淡，神情不卑不亢，一向清冷的杏眼，此刻眼神坚定地看向对方。
“大旱之时，颗粒无收。流民载道，饿殍遍野。”
林清殊口中字正腔圆，不紧不慢地说道，水润的杏眼中却闪过一丝痛楚。
“一滴水对于百姓而言都是弥足珍贵，救命的良药。”
而心系百姓的林父不忍大旱饿殍遍野，动用私人银两贴补搭棚施粥，却被诬陷贪污税银，多么可悲可笑。
清润的声音充满力量的击中楚闻璟的胸腔。
胸口产生共鸣一般快速颤动。
小小的少年郎字字珠玑。
楚闻璟定定地注视着眼前少年。目光深沉且复杂。
朝中官人不泛奢靡渡日之辈，眼前少年郎却又如此之高的觉悟。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心中闪过一丝愧疚。
昨日被弄脏的衣服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常顺丢掉。
“好，好，好。”
一叠声儿的三个“好”字，充满赞赏，从平日里冷厉的楚大人口中发出甚是诡异。
林清殊一时惊呆地看向楚闻璟。平时不苟言笑的男人此时面色柔和，一向深沉的瞳孔带着炽热的温度正注视着她。
楚闻璟勾唇不吝啬地继续夸奖。
“林青所言乃非常人能比。”
林清殊乌黑的眼神惊愕地一点一点放大，粉嫩的唇瓣因为太过惊讶微微翕合。
据她来到大理寺了解，楚闻璟平日作风严厉，眼中不容一粒沙子。他可从来没有当众夸过下属。
如今却……
她抿唇，眼睫向下低垂，拘谨地思考再三开口：“不敢，楚大人，缪赞了。”
谨小慎微的态度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不知楚大人一早造访，可是因为周彦明的案子？”
不然林清殊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会让嗜案如狂的楚闻璟突然造访。
毕竟最近大理寺正在调查周彦明的死因。
这话倒是把楚闻璟问得怔愣在原地，墨色的瞳孔越发漆黑深沉了。
他为何而来？
他不过是恰巧看到伍天拿着食物站在林青的房屋外鬼鬼祟祟的。
不知怎地莫名就走进来了。
楚闻璟一时理不清思绪，干脆顺着她的话回答：“嗯，周彦明的尸检单拿来我看一下。”
“哦，对了，还有那枚荷包一并给我。”
案发现场搜寻的物证一并存放在大理寺的殓房内。此时楚闻璟向她讨要，林清殊并不意外。
“楚大人，稍等。此等要物皆放在大理寺的殓房内。”
“大人，若是忙，不若先行回去。待我从殓房内取出会自行送到大人的少卿厅。”
林清殊斟酌的开口说道。
本来就是无意寻找的一个借口，楚闻璟面色沉静，嗓音淡淡地开口：“也行。”
林清殊得到楚闻璟的答复，她把手上的木盆放在廊前的置物架上，就匆匆回屋取钥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