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洛拉小姐,这是张秩音发来的事件解决报告。”
芙洛拉慵懒地沐浴在南半球温暖的日光浴下,一头长而卷的金发如华贵的绸缎。在阳光下,她的肌肤与陶瓷制的义肢几乎没有分别,同样细腻、雪白,只是在右腿上,用彩釉绘了蓬簇盛开的玫瑰花。
这位银湖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像一只高贵而美丽的波斯猫,半睁开碧玺一般的紫色眼眸,接过了伊特纳特递来的平板。
“你看过了吗?”芙洛拉问。
“看过了。”伊特纳特恭敬地说,“滴水不漏。”
芙洛拉这才翻阅起来。
【尊敬的芙洛拉小姐,昨日我惊悉白泷正在攻略的10级副本,其中的剧情偶然地与现实存在高度的重合。在我知晓后,立即采取了一系列紧急措施,以免白泷察觉真相,对公司的计划产生阻碍。以下是我的详细汇报。】
“‘惊悉’‘偶然’……”芙洛拉轻轻地笑了笑,“她倒是很会说话。”
【首先,以网络波动为由,阻止了直播进一步传播,并对受到‘网络波动’影响的主播和观众进行补偿。该项措施及时、有效,并得到了广大主播和观众较好的评价。】
花鹊所在的40级副本《古堡学院》中。
“哇!补偿了我一个鸢尾花护符!”花鹊的眼睛亮晶晶的,向镜头展示刚刚抽中的奖励道具,是一条鸢尾花造型的项链,“我记得这在商城要800积分一个呢,三篇花瓣可以抵挡三次致命伤害,用不完还可以留到下一个副本。”
【宝宝手真红!不愧是咱们幸运A的宝宝!】
【哈哈哈哈隔壁镜神抽到一个没有软用的五感放大器,就是说咱镜百炼号称拼夕夕之神一把大刀就是砍,啥时候用过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
【五感放大器其实挺好用的。】
【这里是花鹊的直播间,请专注家鹊,不要提无关的人OK?】
【提一下都不行,你们唯粉真的敏感肌。】
“哎呀,不要吵架,不要吵架。”花鹊笑吟吟地说,“官方有没有给你们也补偿些什么呀?”
【有!狗派朗难得做人!】
【网络波动期间在线的观众都补偿了100积分!真下血本了!】
【10积分直接失忆,100积分反向洗地。】
【呜呜呜网络波动的时候我在考试!错亿了QAQ】
【其次,对当事人进行了控制。目前白泷已在我方医院接受治疗,使用的麻醉药物有短期失忆的副作用,其直播回放也以损坏为由未被放出。】
Apeiron医院里。
白泷感觉自己应该是穿越了。
不对,他本来就是穿越了。
但是,他为什么又躺在病床上,听着仿佛听过一遍的对话?
“我知道我知道,病房里不能喧哗、吵闹,走廊上不可以跑、跳,不要撞到仪器和别的病人。”
“对对对,原则上我不可以来,但是因为我非常可爱……不对,是因为护士姐姐你非常美丽又善良。等这瓶点滴打完了,我就会按红色的按钮叫你过来。”
头很痛。
应该说,左眼连着视网膜,以及一整片后脑勺,都很痛。
白泷缓缓睁开眼睛,被绷带遮挡了一半的视线里,出现了酷露露那张熟悉的脸。
“你醒了!”酷露露说。
这一次她却没有像上一次那样欣喜地笑,而是扁了扁嘴,差点哭出来。
“你……我……”
白泷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记忆断断续续,像一首完整的乐章中丢失了几个重要的音节。
他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什么了?对了,他和酷露露一起去打10级本,副本在一家公司里,他们乘电梯逃出来了——可是,他为什么会伤成这样?
“我怎么会伤成这样?”
“你怎么会伤成这样?”
白泷和酷露露同时问。
二人都十分诧异。
“也对,医生说你醒来可能会不记得一些东西,还有晕眩、想吐,这都是麻醉的副作用。”酷露露又想哭了,“可是,我们才分开那么一小会儿,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早知道会这样,我就该直接把方遒踢出电梯的。”
左边传来一声:“喂!”
白泷:“?”
左眼被绷带包扎着,他转了很大的幅度,才发现一直坐在病床左边的方遒。
“乖,你吃蓝莓,对眼睛好的。”方遒把一盒洗好的蓝莓递给白泷,酷露露也伸手去拿,他就打了一下酷露露的手,“你吃屁!我在游泳馆被全公司的黑猩猩围殴的时候都没有想过放弃你,你竟然第一个就要把我踢出电梯!怎么也该先踢寒泽吧。”
酷露露冷哼一声:“反正现在没有直播回放,白泷也不记得,你瞎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是不会信的。”
白泷抓住了重点:“……为什么没有直播回放?”
“因为张秩音组织阿派朗员工在机房吃烧烤。”
白泷:“……?”
“因为网坏了,我们所有人的回放都没有。”方遒又说。
“没有也好。”酷露露忽然沮丧,“网络上不会留下我猿形毕露的丑陋姿态,我的赛博案底……通关的时候恢复神智,我差点都不想活了……”
“我堂堂一个十八岁的美少女,竟然会变成黑猩猩,竟然会变成黑猩猩……”
白泷被她逗笑了,抬起扎着留置针的手,摸了摸酷露露毛茸茸的脑袋。
原形的手感还是要比猿形好一些。
总之,大家都没事,还能活蹦乱跳地在他的病房里拌嘴,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虽然,记忆中似乎总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像是被洇开的字迹,漫漶在潮湿的雨季。
“对了,你麻醉还没醒的时候,一直在念叨着什么东西,像是一个名字。”酷露露说。
“什么?”白泷问。
酷露露艰难地想了想,很快就放弃了:“太长了我忘了,阿西莫夫,阿道夫,要么就是阿纳克,什么什么斯卡曼德。”
白泷:“……”
【最后,对参与处理事件的相关人员做好了保密工作;对论坛上的舆情密切监督、及时处理;等等。以上,汇报完毕。祝您度过一个美好的圣诞假期。】
“还不错。”芙洛拉把平板丢回去,“奖励她。”
伊特纳特退回到阴影处,把自己隐藏起来。他抬腕看了看时差,给张秩音打去一个越洋电话。
“张总,辛苦了。”伊特纳特毫无感情地说,“芙洛拉小姐很满意,她问您有什么想要的?”
电话那头,张秩音的嗓音疲惫至极。
“我想休几天年假。”
“当然可以,您本年度还有十五天的年假。”
张秩音回头看着端坐在沙发里,认真盯着咖啡上的拉花图案的蓝铟,叹了口气。
“两天就行了,亲戚寄养了一个小孩在我家里,我带他去阿派朗医院做个体检。”
“没问题,您和您的家属都可以享受阿派朗医院的全额报销。”
……
“朝哪边?”
阿派朗医院的诊室里,医生指着视力表最上面一行,问。
白泷遮着右眼,回忆了一下,说:“右边。”
“你是背的吧。”医生立刻发现了。
“医生,他的眼睛在副本里受伤了,出来之后就看不清楚了。”酷露露焦急地说。
“和受伤没关系,”医生低头写字,“这就是近视。”
酷露露:“……”
医生给白泷戴上眼镜,再次对着视力表认了一遍。
“左眼700度,右眼620度,不要侧躺在床上玩手机。”医生说,“你戴着试戴架去走走,看看会不会头晕。不晕的话就这样,三天后来取眼镜。”
隔壁诊室。
“张总,您家孩子的左右眼视力都是5.0,现在不近视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
“不是我的孩子,是我亲戚的孩子。”张秩音无力地纠正。
“您看,他的各项指数都非常健康,身体匀称,肌肉的力量、柔韧性甚至形态都很完美,无遗传病。您的孩子想必一直以来都被您养的很好。”
张秩音:“……”
要不是医院禁烟,张秩音真想来一根了。
“好吧,下一项检查什么?”张秩音说,“我出去透透气。”
“色弱和色盲。您去吧,您的孩子交给我们就好。”
张秩音不想说话了。
张秩音走到医院的落地窗前,取出一支细细的女士香烟,没有点燃,只是嗅了嗅。
医院外的步道两旁种了云杉树,在这寒冷的十一月底仍然郁郁葱葱。有人在云杉树上挂上了装饰,已经可以开始期待圣诞节了。
把只有人类最基本的行为,却没有记忆和常识的蓝铟带到人类社会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张秩音是非常准确的人,在她的价值观中,对与错、黑与白之间泾渭分明。这还是第一次,她竟然也“不清楚”。
他们会为这塞莱斯廷带来什么呢?
无法掌握的变化,就在她的掌心。
而这种充满未知可能的感觉,竟然也不是很糟糕。
冥冥之中,张秩音忽然回头。
隔着许多吵闹的孩子、担忧的大人,她看见了戴着试戴架从诊室里走出来的白泷。为孩子们准备的彩色卡通试戴架,放在他那张漂亮到惹眼的脸上,显得有些滑稽。
白泷也看见了她。
“没问题。”医生对蓝铟说,“你去拿给张总签字吧。”
蓝铟拿着一张检查单,走出了诊室。
有人匆匆经过,撞到了他。
“抱、抱歉——”白泷手忙脚乱地摔在一个结实的胸膛里,试戴架掉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只能感觉到一只冷得像冰的手紧紧抓住了自己。
“你。”蓝铟说。
“抱歉,我现在有点事。”白泷无暇顾及,眼镜也没捡,只凭着记忆朝那扇落地窗跑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白泷看清楚了。
他的经纪人张姐。
和他的经纪人张姐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张姐!”白泷下意识地喊道。
“嗯?”张秩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微笑着问,“你好,我们认识吗?”
白泷:“……”
白泷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种掺杂着恐惧的巨大的荒诞感如潮水将他淹没。
他一直以来都刻意忽略了这件事,酷露露长得和他认识的鹿铭心一模一样的概率,虽然很小,但不能说是完全为0%。
可是,已经有两个人都是这样,还能说是巧合吗?
难道下一次,他还会遇见谁吗?
蓝铟捡起了白泷的眼镜,还怔怔站在原地。
掌心里,残留着白泷手腕的温度。
不是虚拟的数据。
是真实的。
是温热的。
就在这里。
他等了很久,也找了很久的人。
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那念头就存在于他的脑袋里。他知道他找到了,却不懂为何要找。
但是,找到了就好。
找到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