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铟……早就走了？

那白泷一直以来看见的、对话的甚至吵架的人，是谁？

巨大的荒诞将他笼罩。

白泷：“……”

白泷：“他走之前给我付加工费了吗？”

“没有吧，没听你提这茬。”酷露露还是很茫然。

是的，找蓝铟要加工费是刚刚白泷和他吵架的时候突然想到的。在这一个酷露露的认知里，她确定没有这件事的存在，说明她确实是真的，而不是另一个幻境。

所以——

第一，蓝铟确实走了。

第二，幻觉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发生。白泷在荒芜的大地上醒来，有一瞬间精神值直接跌到了【70】，也许就是那时候，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精神值就已经在被幻觉侵蚀了。

第三，令他们中幻觉的不是梆子声。

梆子声只在集市里有，而如果蓝铟是假的，那说明他们早在进入集市之前就被幻觉笼罩了，甚至整个集市都有可能是一场幻境。

当他在大地上醒来的时候，还有什么东西能在第一时间就令他产生幻觉？

白泷立刻想起来了：

歌者。

歌声，以及铃鼓声。

太阳穴突突地痛。

他就说为什么一个战国时代的歌者会唱周杰伦！

原来是幻觉！！！

但是因为整个副本的画风都很割裂，白泷竟然平静地接受了。

“得去找唱周杰伦的那家伙。”白泷想了想，“现在只有他……”

酷露露扯了扯他的衣摆。

“嗯？”

“但我们……”酷露露小心翼翼地问，“现在要怎么出去？”

白泷从沉思中抬头，才发现大雾弥漫的夜色中，他们已经被悄无声息地包围了。

包围他们的人群，都有着熟悉的脸。

被火烧得浑身溃烂的万相，胸膛开了一个大洞的帕帕尼亚。

蜥蜴族的族长和子民、厍村的村长和村民、21世纪游戏公司的总裁和员工。

他们的眼睛蒙着一层灰翳，脸色青白，静静地望着他们。

——这里是亡者归寂之地，白虎坟。

没有说话，没有脚步声，甚至没有任何动作。但他们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靠近，将白泷和酷露露合围在越来越狭窄的包围圈里。

“怎么办？”酷露露快要被吓哭了。

“死人而已。”白泷轻描淡写地说，“快放蝴蝶带我们飞出去。”

“什么叫‘死人而已’啊！”酷露露崩溃了，“我试过了，一只也放不出来，精神值太低了……”

白泷“啧”了一声，挽弓搭箭，与他们对峙。

他掌心的朦胧白光，在大雾的笼罩下渐渐黯淡。

亡者既不喊冤，也不索命。

似乎只是想让活着的人留下陪自己，永远地。

有些人是我杀的。白泷心说。我又何惧再杀你们一次？

有些人是我没能救下的，这是你们的命，不是我的。

他将箭矢对准了正前方的万相。

“一旦开了豁口，就赶紧跑。”白泷嘱咐酷露露。

酷露露没有回答，她的瞳仁渐渐涣散。

“白泷。”万相笑了笑，那张满是疤痕的脸尤为可怖，“尤莉娅还好吗？”

“她挺好的。”白泷冷静地说，将箭弦又拉紧了几分。

白光更黯淡了，像是牢牢被大雾压抑着。

万相低低笑了几声，再抬头，他的目光竟变得怨毒。

“你又知道什么呢？白泷。”他说，“你失去过爱人吗？”

“我……”

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我失去过……吗？

你又知道什么呢？

头更痛了。

万相又向前走了一步，带着暧昧不明的、得逞的笑。

“那么多的爱、恨和欲望从你身上通过，你还能爱别人吗？你只爱你自己。”万相指着酷露露说，“就连这只蠢货，也不过是你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才将她带在身边。你根本就不知道……”

“什么叫做！爱！”白泷烦躁地说，“能不能换句台词。”

万相：“……”

精神攻击怎么突然没用了？

白泷的头都痛死了，还要在这里听一个秃顶男人的鬼魂在这里念叨什么爱不爱的，这是新发明的刑罚吗！

“他，呃，他的精神值……”万相傻了。

在持续的幻觉和精神攻击下，白泷的精神值跌到某个最低点之后，竟然又重新爬升了？！

万相不知道，偏头痛患者在发作的时候，往往只有一个念头：

全杀了。

万相听见箭弦崩到最紧的声音。

“死不瞑目，就投胎成人再来找我，我请你喝奶茶。”白泷冷冷地说，“别幽不幽灵不灵的叽里咕噜，看了就烦。”

“不！”万相盯着闪着白光的箭簇，尖叫扑了过来，“等等——”

他用自己的胸膛抵住了箭矢。

而所有的鬼魂瞬间从大雾中齐齐伸手，有的抓住了白泷的脚踝，有的抓住了白泷的小腿，膝盖，手腕，胳膊。

在无数亡者干枯尖利的指爪下，白泷看着自己被抓住的身体，渐渐变成了一具全无生息的骷髅。

“留下……留下吧……”

忽地一阵节奏奇异的梆子声穿破浓雾，直直刺破耳膜！

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

白泷痛苦地捂住耳朵，在一阵又一阵的眩晕中，向前看去。

大雾骤然散去，亡者的鬼魂全部飞灰湮灭。

蓝铟抱着一只小羊，静静地站在道路的尽头，望着白泷。

……

【时间：残月·秋·第4天（日间时长10h/夜间时长14h）】

【地点：白虎丘陵】

【温度：10℃】

【湿度：30％】

酷露露蹲在篝火边，一脸“问我干什么我也不知道”的表情。

同款的呆滞罕见地也出现在白泷的脸上。

而饥饿值只剩【30】的蓝铟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烤肉，并无为他们解答一二的意愿。小羊的脖子上挂着一个梆子，在篝火边咩咩大叫，怕他把自己也吃了。

除了小羊，还有一只地精一样的小小的丑陋生物，被五花大绑，架在篝火上。

似乎要对他进行拷问，可是拷问的前提是问，蓝铟只顾着吃肉，根本不问。那东西的嘴也被一团破布堵上了，只能呜呜咽咽地挣扎。

白泷：“……”

白泷麻木了。

“这是更夫，”蓝铟终于吃饱了，指了指小羊，接着指了指那只地精，“这是俗称更夫鬼的一种小鬼。”

这就是要开始解释了，白泷坐直了身体。

“你记不记得歌者的铃鼓，他说鼓皮是用婴儿皮做的？”见白泷点了点头，蓝铟继续说，“被剥了皮死去的婴儿，怨气就会化成这种小鬼，到处捣乱。他偷了更夫的皮，抢了他的梆子，混乱的梆子声，才引起了集市里一系列的时间和认知混乱。”

“这只羊就是被小鬼偷走了皮的更夫，只能躲在羊皮里。我是在抱他的时候才发现的，你看他的眼睛。”蓝铟又说，“山羊的眼睛是横瞳，也被称为恶魔之瞳。但这只羊却有着人的眼睛。”

白泷：“……所以幻觉的根源还是梆子声，而不是歌者。”

蓝铟点头。

在真真假假的现实与幻觉中，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个锚点，就像《盗梦空间》里那颗持续旋转的陀螺。

如果白泷一直相信他所见到的蓝铟是真的，他也可以轻易地勘破现实与幻觉之间的分界，找到其中的关键——他其实做到了，只是差一点。

“酷露露的幻觉中抹杀了我的存在，大概是受到潜意识的影响，她的潜意识里希望我不在。”蓝铟淡淡地说，“而你又被她影响了。”

酷露露盯着篝火，抱着膝盖，闷声说：“真是抱歉啊。”

“没关系。这是因为我们已经很接近青铜鼎残片了，残片会影响人的精神值，控制并放大负面情绪。”蓝铟说。

谁没有过邪恶的念头？

学校爆炸、公司倒闭、地球毁灭、人类全死光光。大家在不开心的时候肯定都这样想过，但谁会真的这样做？

残片会捕捉到人一闪而过的邪恶，并将之付诸现实。

酷露露曾想过，要是蓝铟不在就好了——

在残片的影响下，蓝铟真的从他们的意识中被抹去了。

想到这里，白泷就一阵后怕。

“你生气了吗？”白泷问。

“？”蓝铟问，“我……为什么会生气？”

完了，这样说的都是生气了。

“因为我和你吵架……”白泷小心翼翼地看着蓝铟的脸色，那张扑克脸上并无什么表情，这让白泷更确定他生气了，“我还以为你是假的。”

“所以，”蓝铟的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人们这时候应该生气？”

白泷还没来得及说话，那更夫鬼终于吐掉了嘴里的破布，暴怒地说：“你要问什么啊！你快问啊！你一直把我架在火上是什么意思！你问啊！”

山羊也说：“快让他把皮还给我！”

这样一只刚出生的小羊，声音却是个中年大叔。白泷感到割裂，真想给他一百块钱让他别开口了。

“桀桀桀桀桀桀！我不还！”

“还给我！还给我！”

“不还！！！”

白泷：“……”

白泷掏出一口锅，冷冷地说：“再吵把你们全部做成储备罐头。”

“偷走别人的皮就可以代替他，这件事是谁教你的？”蓝铟问。

更夫鬼怨毒地盯着他。

蓝铟拔出刀，作势要割断将他绑在火上的绳子。

“一。”蓝铟说。

更夫鬼还没来得及与他对峙，绳子就被割断了。他掉入火中，被烧得连连惨叫。

“都说了没有三二不要直接一啊！”白泷说。

“是一枚！碎片！会说话的碎片！”更夫鬼在火中打滚，“相信我！是真的！”

唐刀伸入火中，将更夫鬼挑了出来。

还没等更夫鬼继续说什么，他就又被丢入一桶水中，死死地按在水下，快要窒息了才被重新挑起来。

“带我们去找那枚碎片。”蓝铟冷冷地说。

更夫鬼浑身痛得发抖，极其狼狈。

他垂下怨毒的眼眸，朝蓝铟磕了一个头：“好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