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店家还等着,扶曦便回头先回话了:“老板,有陈皮果脯么?新鲜的。”
“有的有的,客官你们要多少?”
她肘了肘身旁的昀燚,昀燚终于从愣怔中抬头。
完了,她不仅知道他想去的是哪里,还清楚知道他想买的是什么,完了。
昀燚心思彻底不在这上面了,语无伦次到短短一句话拖拖沓沓半天才说完整。
“呃……老板,嗯,可以尝尝么?”
扶曦虽能随时探视别人的内心,却也并不是无时无刻,比如现下,她知道他只是想买陈皮果脯后便没再继续看他的神识了。
可他此刻又不知忽然怎么了,异常地表现得非常慌张不安。
见扶曦的视线一直探究地盯着自己,昀燚羞得直接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手掌心出汗,心虚着默默松开了一直紧握住的她的手。
“当然可以,我挑的货都是最好的,不好吃不要钱,来,公子您尝尝,夫人也尝尝。”
老板倒是不管他们神态如何别扭,一心只想着生意,立马亲自拿盘子盛了几片果脯,恭敬地递到了面前,见两人之前手牵着手举止亲密,虽知面前女孩还未梳妇人髻,但为搏了两人欢心好银子进账,便讨巧卖乖顺势添了最后这一句。
岂不知,他这一句话,却瞬间令昀燚全身更是如火烧云般从头红到尾,连指尖都透上了淡淡红色。
完了完了,怎么这个老板也能读懂他的内心?
之前席间,他盯着扶曦安静的侧脸,满心都在悄悄琢磨要怎么才能将她娶作自己的妻,脑海不禁开始联想她之前身穿婚服的模样,回想起了那方使他回去后便辗转反侧整晚,最终在虚幻梦境中得偿所愿的红色洞天。
那几日一见她,心内忍不住便盘桓着这个挥之不去的念头,他莫名自信,与她在红烛洞房内,贴颈交杯的人定会是他。
可是,他也明白眼前的扶曦实际却是常羲,那他要怎么才能将这两人彻底分开呢?
这对于他太复杂了,但是他相信天下之大,一定会有解决方法存在的。
此时,这些在脑中翻腾过无数遍的想法又再次重现,察觉到现在扶曦正在看着他,他心慌意乱想压制那些不合时宜的浮想联翩,眼神发虚,不知不觉脚步又往远处挪了一步。
他的这些想法,可千万不能让她看见了。
殊不知,此时的扶曦神力恢复,就算不用触碰也能轻而易举读取人们的意识。
扶曦面上藏起轻笑,也不等他回话了,伸手自老板手中的盘子内捏起块儿果脯,朱唇轻启放进了嘴里。
入口便是沁人心脾的十足甜蜜,随着唾液分泌裹含下,品尝出凝滞果浆之下隐藏的那抹不一样的酸涩,只不过却也是淡淡的,并不突显。
虽然没有素芝姑姑做的回味层次丰富,但是打发嘴馋也是足够了,更何况他们也没有充足时间再去货比三家。
于是,扶曦点了点头,让老板称多一些,之后又选了其他的一些零嘴吃食,想着路上可以分于大家吃。
扶曦十分自然地从僵滞的昀燚腰间的荷包里取了银子递给老板,拿好递来的包裹后,接了老板退的碎银又自顾自放回了荷包内,随后亲自把荷包重新在昀燚腰间系好。
笑着脸受了老板好几句祝福话,扶曦见昀燚还在迟缓呆怔,主动空出一只手牵上了他垂在身旁的手。
“别愣了,走吧,回去给你上药。”
扶曦没想到昀燚看着事事沉稳老练,一遇上情爱便立马变成了懵懵懂懂的门外汉,估计世上再难找到比他还纯情之人了。他这点就与重木又不同了,重木在她面前虽也时常红着脸颊,但是他却从不懂羞怯,对人表达喜爱的方式十分直白浓烈。
手心之人滚烫,回握住她的手像个暖炉,在这寒风里很是暖和。
她小声窃笑一声,侧头玩味地扫了他好几眼,每每他露出这呆若木鸡的神情,她便不自觉想要去逗他。
“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昀燚闻言心头一悸,握住她的那只手微微颤抖,眼睛避开她的视线,另一只手去将她手中的包裹拿过来拎好,像被煮熟了一般,动作僵硬。
“我看见了……红色的……”
听见这句,他又猛然惊讶着抬头,瞪大的眼水波盈盈如含春色,可是看清她嬉笑不正经的神色后,瞬间又别开了视线,脚步不再停顿,拉着她越走越快,像在羞怨地落荒而逃,只是手却仍旧暴露了他,始终随心,紧紧地没放开。
扶曦被牵着跟在他后面,望着他笔直挺拔却慢慢显出萧瑟落寞的背脊感到不解,半晌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句玩笑话似乎刺伤了他。
他玉色大氅的衣角在行走间扫到了路边台阶上正在消融的棉雪,水渍顺势向上攀爬,润湿了那一角厚重的金丝锁边锦绸。
他毕竟身姿高大,她渐渐跟不上他的步伐,提着衣摆开始不住小跑,鞋履也不知不觉中被雪水浸透。可是当她要开口去让他慢点时,他似乎又有了感应,没回头,步子逐渐慢了下来。
就算生气,他也在时时默默地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不知为何,她忽然就觉得自己或许真应该去正视某些问题了,一些牵绊住他们两人,就算她再逃避,最后也不得不去面对的问题。
意识到这一点,她不语着慢慢垂下了眸。
她对自己向来坦白,她心知自己明确地知道昀燚的期待,也自始至终明白他的忌讳,可是被这满腔不言而喻的暖意烘着,她脑海中出现的却仍是旧时那双偏执浓烈的眸。
她知道这对他不公平,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她的情绪依旧源于过去……
这般矛盾,令她也有须臾晃神,她从不觉自己情深,却解不开这谜团,最后甚至不住荒唐地想,或许这也是重木当处对她所下的诅咒吧。
回云府的路稍微有点距离,步行至少半个时辰,又逢雪天,速度就会更慢一些。
两人十指相扣,一路行过了热气腾腾的包子铺,走过了沾满雪水的青石板街,路过了被雪压断枝丫的桥头残树,一切都被蒙上了白雾令人迷惘,可吸进鼻腔的清冷却又不断提醒着,这是真实的人间。
昀燚不明白,她每次对于自己的回应为什么总这般轻飘飘浮于表面,他也想知道她内心到底在想什么,她是否也与他一样心不由己,她是否也会不住盯着他出神,她是否也会为了他辗转反侧茶饭不思。
可越这么想,他的血脉便越凝滞一分。
因为他知道她显然没有,在她眼里或许他与其他任何人一样并无差别,也许换个人问她与他相同的问题,得到的答案也会与他所得到的别无二致,他在她心中并不特别。
越是这般,他的手便越握越紧。
她能够轻易得知他的所思所想,而他却对她一无所知,她的过往她从未对他讲起,他不知她的往昔不了解她的脆弱,她的所有他全然不知。
他从未料想过自己短短几月,心境便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他从未想过自己也有一天会无时无刻为一人牵肠挂肚,他将自己剖开在人前,却换不回任何回应。
冰冷的空气刺激他的鼻腔涩痛,握住她寒凉的手,他的手也逐渐失去了温度。
穿过前方的望朱巷便要到云府了,他们一人黯然神伤,一人追忆往昔,默契得全程无话。
云府内,先前的四人早已到府,将喝醉的两人统统安置回房歇下后,云凌洲便回了留园修书写信,此时匠师工人们正扛着石料进出府门,杜嬷嬷饮下了汤药已经醒转,此番守在府门前安排搬运。
壮汉工人们前后运输的都是些修葺房屋所用的砖瓦石料,此时却见人们从板车上卸下来了几颗光秃秃的树木,杜嬷嬷手里拿着账本划对,找了几遍都没寻到这树木的名目。
“欸欸,小兄弟们等等,这……这是哪里来的树木?”
院子内正忙着张罗的监工闻言立马赶了过来。
“嬷嬷,这是今晨少爷特地吩咐采买的桃树,没想到花鸟坊那边动作倒是快,下午便派人送来了。”
杜嬷嬷闻言一愣,阿仔被拔掉的桃树,原来凌哥儿还记在心上。
刚在留园书房内整理好书信的云凌洲刚走过廊桥便听见了前院人们的对话,吩咐小厮去送信,自己则走到了前院亲自去检验送来的这几株桃树。
他特地选的成树,并不是幼苗,想着云幼颐那几颗桃树还活着应该也是这般大小,绕着板车确认了一圈,这几株树看着很是健壮。
“办事挺利索,行了,运进去照料着,可别死在这雪天了。”
“是,少爷。”
匠工们得令便又埋头继续运输。
“凌哥儿,阿仔定当非常开心的。”
一侧的杜嬷嬷抬眼望着比自己高出几头的云凌洲露出了欣然的微笑,现如今虽家中长辈都走了,剩这两个孩子独活于世,她本来还十分放心不下,可是此番也能定心了,他们兄妹有彼此互相关怀,似乎便也足够了。
云凌洲想到那丫头醒来后欢快的场景也不住勾唇一笑,等过几年再回家,这花树定也已茂密成林,春天桃花盛放,应是一番绝妙好风景。
“对了嬷嬷,你刚醒来我还没来得及给您说,我打算明日与殿下他们一同北行,府上的事宜交予您与老赵我也放心,您年事已高按道理不该再麻烦您来主事,只不过当下也难寻到合适管事之人,只能再麻烦您一阵了,待我回北择了人来接手后,我再专门安排人送您回乡安度晚年。”
杜嬷嬷知道现下云府有难,本也没考虑过辞府回乡之事,现下被云凌洲主动提及,知道这孩子向来心细,心中一暖感动得趟下了热泪。
“哥儿军务繁忙,老奴定帮哥儿和阿仔守好这个家,只是你一人在外身边没个知冷热的人,我怎么好放心,先前和常小姐的婚事因老爷……唉,孝期漫长,但哥儿也最好还是寻个人来照顾自己,老奴看常小姐十分不错,她应该也心悦哥儿,虽现下无法婚娶,但咱们趁现在定个婚约也是好的啊,你说呢哥儿?”
云凌洲知扶曦是入了杜嬷嬷眼的,她对扶曦仍没死心,他虽也觉着扶曦不错,但只可惜自己终归是晚了昀燚一步,这没办法,只能认命了。
而且,如今阿仔身边也有景嵚那小子了,他倒也想尽快寻着个贴心人,但是这事儿哪有这么容易的。
“这事儿之后再说吧……”
他与杜嬷嬷站在府门外说着话,谁知说曹操,曹操就到。
府巷远处,昀燚与扶曦手牵手从远方来了,只是两人脸色看着都不太,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