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话术骗不了我，我刚从领航者太空城出来，与军队打过很深的交道。”可是徐迢已经看穿了一切。

他想起索西亚临死前的忠告，想起他破烂的身体与悲伤的目光——

“出身泰戈尔的人只能成为牺牲品。”

在掌权者眼里，泰戈尔太空城的人类是最低级的人类，也就这条破命还有点价值。

“凡事不要想得太绝对了。”艾利克斯开始打马虎眼。

“逃离泰戈尔太空城走向更发达的城市，已经是多少人的毕生所愿，我把他们送出去已经是功德一件，你难道想把他们唯一走出去的途径都堵死吗？”

“如果你没有打心底里赞同我，在这三个月以来，为什么都没有阻止索琴走向这里？”曹京突然冷冷开口，打断了艾利克斯与徐迢即将升级的争执。

“什么？”徐迢一下撑大了眼皮，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车厢缓缓悬停在某处上空，徐迢慌忙往下看去。

少年那让人心疼的面孔果然出现在流水线之前。

他如同往日一样亢奋，一只手的手指似乎已经被改造成了精密的钻头，不知疲倦地低头摆弄流水线上细小的金属制品。

索琴将永远生活在泰戈尔太空城的谎言之中，那具不健全的身体，已经让他没有任何回头路可以走。

徐迢的心脏像是碎掉了，狠狠的震惊让他世界的时间停顿了几秒，他的目光高悬在索琴的头顶，逐渐失焦、落泪。

“曹京，你过分了！”徐迢猛一下转过头，愤怒地冲曹京喊道。

如果不是身体不能动弹，他一定会冲上前去，狠狠给曹京几拳，哪怕用血肉之躯与他硬抗，也要换来他一个道歉。

可现在他只能无力地仰头，接受那人不可一世的凝视。

“我很抱歉徐博士，我和你之前有很大的思想差异，但我并不是在否认你的怜悯。”曹京最后说道。

接着他往前站了几步，复杂的眼神从徐迢的面孔滑到腿去。

艾利克斯识相地站在旁边，一直小心翼翼地斜视着，观察曹京所有动作的意图。

见气氛逐渐凝固到冰点，他突然向前——

“哎呀呀徐博士！”艾利克斯玩味夸张的声音一下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你这样的人坐在轮椅上实在是有点可惜了。”

他显然是站在曹京这一边，说起话来不顾是否伤人。

又或者，这样一个圆滑的人，就是会故意替上司唱起红脸。

“机械脊柱需要申请，我还在排队。”徐迢憋了一大口气，直接厉声解释。

“那是你没找到不用排队的地方。”谁知艾利克斯忽然别有意味地一笑。

徐迢一下噎住了。

随后他仔细一想，流水线上的人大多数都进行过改造，使他们能更有效率的工作。这样大批量、没有人性的改造，一定藏在这底下的黑色交易链条之中。

艾利克斯竟引以为豪。

“够了！你不仅奴役他们，还对他们进行了这么多非法改造，你不觉得你自己在迫害同胞吗？”徐迢倒吸一口气凉气，转头看向了艾利克斯。

随即他又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曹京。

对人类肆意进行非法机械改造是一件非常黑暗可怕的事，他不信曹京不知道这些勾当。

但曹京面无表情，没有低头与徐迢对视，更不做任何解释，只是一味沉默。

“对于劳工的改造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相反，受到改造的人都会感谢我给了他们新生……”艾利克斯随即回答。

“你……”

“不过他们和你们这种接受高精度机械器官移植的人还是有很大的不同。”艾利克斯直接打断徐迢。

“粗糙的机械改造并不需要排队，毕竟他们的改造目的并不是获得一个健康的生活、亦或是延长生命……他们接受改造的目的，只是为了更好、更快的工作。”最后他说道。

“这何尝不是牺牲……”说到这里，艾利克斯突然心潮澎湃。

他快走两步拉开车窗，探出头去提高了音量，语气饱含笑意癫狂至极：“太空城会记住你们的牺牲！你们想去的地方也会看到你们的牺牲！进而感激你们、需要你们！加油干吧伙计们！”

徐迢站在艾利克斯身后，冷汗已经爬满了背脊。

艾利克斯低头抑制不住情绪地发笑，隐忍的痴笑声听得让人心里发毛。

十几秒后，他伸手揉了揉脸皮，好让自己会到正经的状态，然后回头看向了徐迢：“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为你定制的机械脊柱和正常渠道的机械脊柱精度不会差到哪里去，徐博士怎么能和这些人相提并论呢？”

“我没有高人一等。”徐迢眉头紧锁成了一团乱麻。

“谁掌握无可替代的知识谁就高人一等，这就是太空城群组的箴言。”艾利克斯像是没察觉徐迢的心理不适，没心没肺的笑意更甚了。

“我们还是说正事吧艾利克斯。观念上的异同我们姑且放在一边”曹京轻咳了一声，终于打断了这个让徐迢不爽的话题。

艾利克斯很会察言观色，立马对曹京与徐迢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我想要找一名打过人类复仇之战的士兵，我想你这地方应该有这号人物。”曹京继续说道。

艾利克斯灵活地眼珠一转：“我这里什么人都有，凶残的士兵与将领更是多到没边。”

“毕竟要管理好这个地方的秩序，可不是小胳膊小腿能完成的。”艾利克斯故意压低了声音。

“整好，我身边有位武器专家，参加过自危机纪元开始后的所有战争，我想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我现在就带你们去找他？”艾利克斯一边斜视曹京，一边试探性地问道。

曹京沉默几秒，然后微微低眉，似乎暗自喘了一口气。

他对徐迢说道：“你在地下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已经既定的事实，他们的命运不是你我能掌控的。”

“先顾好你自己吧徐博士。”

曹京说完，微微抬了抬手，车厢沿着轨道，往工厂车间的另一头行驶而去。

徐迢最后是被人退下车厢的，艾利克斯的手下一直把控着他的行动控制权，他无法逃脱。

从工厂车间出来，一行人沿着下坡廊道往前走，艾利克斯在最前面背手带路。

不久之后，艾利克斯原本干脆利落的步伐停滞下来，他的面前出现一扇虚掩着的大铁门。

“咚——咚——咚——”

还没走进门，渗人的敲砸声已经传进耳朵。

艾利克斯不紧不慢地推开铁门，然后领头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徐迢在身后微微探头，终于看清了房间深处的场景。

暗黄的灯光让堆满杂物的空间更加压抑，高耸的架子上放满了看起来像垃圾的破铜烂铁，地上也全是徐迢叫不上名的大块头钢铁装置。

房间深处亮了盏比较亮堂的led灯，灯下站着个穿背心露臂膀的魁梧男人。

他身边热气腾腾，繁杂如蛛网蔓延的电路接上他身前的工作台，一大块金属便被加热得滚烫，徐迢甚至能看到它表面泛起的一层微微扭曲热浪。

眨眼之间，男人干脆利落地举起手中的大榔头，肌肉瞬间绷紧，下摆时又顷刻间爆发，一股摧枯拉朽的气势就此勃然而出。

榔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凶狠的弧线，重重砸在金属块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咚——”

工作台前火花四溅，如同夜空中炸开一丛烟花。而此刻男人的紧咬着唇，除此以外没有更多情绪波动。

工作台上叫不上名字的铁块被捶变了形状，滋啦滋啦的热气从撞击点喷涌而出，坑坑洼洼的表面反而被炙烤塑形得规整起来。

明明听到了门口的动静，男人依旧没有停下，反而动作越发迅速起来。

爆发的肌肉推动手中的榔头，每一次砸下都伴随着一声吓人的沉闷撞击声，让人听得心悸。

“李诚！你先赏我个脸停下！”艾利克斯嬉皮笑脸，故意放低姿态。

“曹统大驾光临，恕我有失远迎。”男人的态度似乎不是很好，一开口就有种莫名的傲慢，带着满满的攻击意味。

他说话时甚至没有抬头看向他世界的统帅，就好像曹京的强权根本不值得一提，统治者还没有他手上的破铜烂铁重要。

“他讨厌你？”徐迢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压低声音冲曹京说道。

“我没见过他，何来讨厌。”曹京只是草草回答。

“这是李诚，他就是你们要找的人。”艾利克斯赶紧牵线搭桥，免得气氛更加尴尬。

“找我什么事？”李诚随意抬头，浑厚的声音从喉咙里哼出来。

“这有人想要请你帮忙，听听你身上伟大的传奇故事。”艾利克斯绕到李诚身边，一开口就是彩虹屁。

“咚！”

与此同时最后一个榔头落下，灼热的火点吓得艾利克斯连连后退几步。

李诚没再重新拿起榔头，而是顺手关了加热电匝，将隔热手套脱下，往桌面随意一甩。

“是谁要听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