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有了七成的饱意，两人进食的速度慢下来，浑身透着懒洋洋的散漫，李亦乐偷偷摸摸将裤子的纽扣解开，释放鼓鼓的肚子。

等她终于搁下筷子，只见苏越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叩击着，嘴角一勾，建议道：“等下一起去兜兜风怎么样？”

李亦乐下意识拒绝：“不怎么样。”

“又是这样，每次一问都是‘不要’‘不去’‘不怎么样’，好没意思。”苏越挑起眼尾看她，语气是明显的不高兴：“今天我都陪你这么久了……”

要求别人总会被别人反要求。

这又是一次等价交换。

“行。”这次李亦乐没在推辞，“去哪里兜风？”

“到时你就知道了，包给你一个惊喜。”见她答应，男生的眸子倏然迸发光彩，兴高采烈地说道，“我老早就想去了，刚好有你作陪。”

去兜风而已，能有什么惊喜？

李亦乐想的是跟大部分情侣一样，就骑着自行车压马路逛一逛，吹吹晚风而已。

然而当看到他从租房推出一辆机车，李亦乐还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车也太酷了吧。

外形是烈焰如火的红色，线条流畅，车头就像带着盔甲的勇士，整体设计一眼看过去让人感受到了满满的科技感和力量感。

李亦乐想起了那些奢侈品广告里配用的字词——

「奢华」

「尊贵」

当了解到他因为觉得放车不便，所以特意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房子，李亦乐承认那一刻自己像被灌了一坛醋，酸溜溜的，那种嫉妒的情绪在内心翻涌，拌来搅去，久久不得安宁。

人生的命运就是如此不同，有钱的一掷千金漫不经心，没钱的精打细算斤斤计较。

像他，像她。

苏越丢给她一个头盔，大长腿一迈，发动引擎，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端的是霸气侧漏，见她久久没上车，不禁疑惑回头：“上车啊。”

说实话，那一刻，李亦乐有点不知所措，在她过往的生活里，出行的交通工具，不是被使用了好几手的自行车，就是被灰尘泥土覆盖表面、漆脱落、坐垫破烂、残残旧旧的摩托车，要不就是好多年没更换、维修了一次又一次历经风吹雨打，坐上去一颠一颠的小四轮。

所以现在，面对这个崭新得还发着亮光的家伙，她多多少少有点手脚都不知道哪放的拘束感。

手上的头盔像是个烫手山芋，她摆弄拉扯了一会儿都没研究这带子是怎么打开的。

“真系傻猪猪嚟噶。”苏越暗笑，看她研究头盔跟研究个难搞的机器一样，左敲敲右扯扯又拉拉，愣是没找着开关在哪。

他走过去拿过头盔，将一个红色的按钮往上一拉，再一扯，带子分开，最后将头盔往她脑袋一按，再一扣，戴上了。

看着她身体僵硬得跟个木头人一样，只剩眼珠子因为不知瞄哪里好上下左右疯转。

“傻猪猪。”苏越屈指敲了一下头盔，“回神了，上车。”

“不许叫我傻猪！”她闷声抗议。

其实她也会粤语，只不过说得不太正宗，所以她也很少讲。

「傻猪猪」什么的，听起来也太让人难为情了。

他们感情并没到浓情蜜意那地步吧，亏他还说得出口，她听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也不好再矫情什么，李亦乐轻手轻脚坐上后座，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小心翼翼地挪开两人的距离，好像大力点就会坐坏一般。

“坐好咯！”苏越一声话下，伴随“轰轰”响起，机车biu一下蹿到老远。

“啊！”真的是飞一般的速度，李亦乐吓了一跳，也没有设防，惯性作用下冷不丁整个人猛地扑到他后背。

顷刻间她又如只炸毛的兔子般往后仰，恰好这时有个连环坑洼，一抖一抖的，颠簸之处她整个人被弹起又落下。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就是个兵乒球，在那弹啊弹，弹跳个不停，都有点晕了。

等过了颠簸之处，因为速度快得周边的景色都成了模糊虚晃的一帧一帧，她吓得哇哇乱叫，揽着他的侧腰，捏得指甲简直都要陷进皮肉。

偏开车那人不知死般还在继续加速，她都怀疑能腾飞而起了。

李亦乐之前在路上也见过这类型的人，飙车不要命的，往往远远就听来那轰鸣声，再近点就是“轰”一下，“嗖”地身影不见了。

嚣张顽劣至极。

那些被吓得躲闪得远远的路人见到都会忍不住唾骂一句“赶着去投胎咩”。

可渐渐的，她习惯了这速度，慢慢把头探出来，微微把眼皮掀开，感受着风扑面而来，头发往后飞甩，路灯、树木、车辆、行人一扫而过，齐齐倒退。

肾上腺素飙升、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血液沸腾、头皮发麻、脸发烫。

感官调动起来。

灵魂好像都要剥离身体。

在这一刻，那些人世间的烦恼仿佛都被吹散得无影无踪，只剩——

刺激！

爽！

过瘾！

后视镜的少年意气风发，好像天不怕地不怕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他眉眼不经意流露的不羁风采，李亦乐不得不承认，他真的真的很会撩拨少女的心弦。

像阳光一样灼目、像酒精一样浓烈、像微风一样自由。

笑容灿烂，光明又坦荡。

如果这车能一直开下去就好了，如果时间就此停留就好了。

梦一般。

梦醒时分，那就来一场意外吧，最好两人能同归于尽，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李亦乐消极地想。

此时她欢呼着张开双臂：“快点！再快点！”

她竟然不怕，还叫他快点？

这是苏越没有想到的，还以为她会哭唧唧着扑过来，喊着叫着说慢点呢。

虽然开头她的确是这般表现，但是后面好像……

又狂野上头了。

“哦呼！”她欢呼着，“快点！一起灭亡吧！”

苏越笑了笑，加大油门，机车如游龙般在马路上疾驰，好在路上人和车也不多，左避右闪也算恣意且放纵。

车越开越快，越开越快，不知不觉就远离了城市，现在举目是两边郁郁葱葱的树木，没有路灯，又穿过一方田野，上坡、下坡、再上坡、再下坡……

不知道如此上下坡了多远，反正那路因为还没铺上沥青，尽是坑坑洼洼的黄泥厚土，颠得人屁股发麻。

偏他速度也不见减，整个过程好比死亡过山车，虽说李亦乐不怕死，但是在这刺激之下，她觉得胆都要跳出来，简直是在极限逃生，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能叫这么大声的。

说是鬼哭狼嚎都不为过。

路一转，视野开阔了，举目茫茫四野，这是一个又高又长的坡道，这一瞬间，李亦乐第一次体会到快如闪电这个词的形容，真的是一闪而过，苏越大声问道：“够快吗？！”

风将他的声音送进耳膜，李亦乐刚想回答，哪知车子突然撞上一块挡路石，两人连车一块飞起。

真的是飞起，屁股脱离后座，身体往前扑去，她甚至虚虚地在半空抓了抓，然后垂直下落，狠狠地摔下了坡道下面的田地。

落地的那一刻，说是死里逃生也不为过，李亦乐松了一口气，甚至有点侥幸，还好还活着，她伸展了下手脚，还好，四肢健全，就是有些刺痛，该是小伤口，也不用太在意。

“苏越！苏越！”她乍一抬头，可不得了了，苏越倒插葱在水田，两腿在空中扑棱着，她三下做两下快步过去，抱住他的腰跟拔萝卜一样拔起，将他放平躺后，快手解开他的头盔，只见他不复以往风范，精致的面容此时糊了一脸泥巴，呛得咳嗽连连，话都说不清了。

李亦乐用手帮着抹去他脸上的泥巴，边问道：“你还好吗？”

苏越哪里分得出心来回答她，只感觉肺都要咳出来，嘴里满是泥土的腥臭味，还夹带着点挥之不去的鸡屎味，恶心得他是边咳边吐，吐到最后都没口水可吐了，他还是觉得恶心，只剩干呕了。

“没有受伤吧？”她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没有。”

“噗嗤。”

差一点儿，他们就要丧生于此了，她竟然还笑得出声，苏越被她笑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笑什么？”

哪知她像被点了笑穴般笑得更夸张了，竟笑出了鹅叫声。

然而许是被感染，想想刚才发生的事，这真是人生第一次这么狼狈，苏越也觉得好笑，哈哈笑起来。

“你……你看起来好好笑……好好笑……”李亦乐捧着肚子，笑得不能自己，“太好笑了！怎么那么搞笑！你镜子呢，你自己看看！”

不用说他都知道自己很狼狈，不过看对面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整一个泥人一样，都辨不出面容了，看人如照镜，估计自己也是这副模样。

于是两人跟疯子般指着对方笑得欲罢不能——

“你太好笑了！”

“你更好笑！”

笑到两人没力气了，终于想起离开。

一看，车摔在不远处，车头也是倒插葱的状态，不知道有没有受损，还能不能开，苏越刚一抬脚，谁知道那水田的泥就跟个触手一样拽住脚，拔出来实在不易。

一拔，发出“啵”的一声，加上他心急，想走快点，上半身前移了，但下半身没跟上，没料到重心一个不稳，“啪叽”扑到在禾苗上，又啃了一嘴的泥。

“呸呸呸！”

“哈哈哈哈哈哈……”李亦乐又发笑了。

苏越：……

等两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将车拔出来，累得那是气喘吁吁，半条命都没了。

好在车也没散架，就是两个后视镜摔断了，也不知道内部零件有没有损坏，还能不能开。

苏越一拧油门，没想到车轮打滚了，泥混着水又喷溅了他全身。

猛地又被喷一脸，他当场简直想哭。

一而再，再而三，太惨了。

他真的不想再尝尝这味道了。

月色下，可见他们所过之处的禾苗糟蹋了一大片，东歪西倒，有的还被踩进了泥里。

李亦乐指导着：“看到那边有条凸起来的路没，那是田埂，把车推到那边再启动。”

等两人又费了一番力气推到田埂处，谁知道机车响了几声，就彻底咽了气没反应了。

两人傻眼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怎么办？

“没事，叫人来就好。”

然后苏越从兜里掏出手机，还好因为裤兜有拉链，不然刚才也准掉下去。

谁知刚打开密码，手机显示30秒将自动关机，这也太紧迫了，苏越的心一下子被提起，赶紧打开伍千睿的通话，谁知刚拨过去，还没接通就熄屏了。

“看你的了。”苏越偏头看她。

李亦乐掏出手机，按了按，嗯，泡水了，死机了。

长按重启，不行；再长按重启，还是不行；再再长按重启，真的还是不行。

她死心了。

两人你往往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都生出这莫不是“天有绝人之路”之感。

又觉得这命运的安排真的好好笑，惨还是他们惨，这绝对可以参演“人在囧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