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旧尘一帚扫，万物迎新送残烛。一年滴尽莲花漏，碧井屠苏沈冻酒。今夕何夕是除夕，锣鼓喧天齐相庆。烟霞梳晕迎朝阳，城内爆竹声声脆。

黎明破晓，晨雾霭霭，微光透过竹林的缝隙，斑驳的光影印在窗棂竹篾纸上，清风徐来，吹拂床幔。郑朔早已被窗外爆竹音吵醒，可心事重重，便继续躺在拔步床上闭目养神，思绪随清风飘荡，缓缓穿越时空，忆起许多陈年往事。

一缕清风难静人心，淡淡梅香随风潜入鼻息，询问清风何处走，清风不语，姗姗而来，飘飘离去，可能它亦不想沾染世间忧愁吧。

“世子……”，空青站于屋外，轻扣门扉。自从夫人染病以来，世子每日清晨前往北苑请安问候，归来后便在书屋继续伏案品读。待夫人痊愈后，世子索性宿在书屋，闭门不出，秉烛达旦，终日观书。再这般下去，恐将伤了身子。

窸窸窣窣的叩门声打断了郑朔的思绪，心情愈加低落。今日除夕，可惜双亲已逝，往事已不可追，如今又身处异世，仍未见归乡路途。

可叹乡愁谁解意，几回梦赋故乡来。

过了许久，郑朔缓缓起身，简单洗漱后便走出房门。

“世子，除夕安康。”空青急忙上前俯首行礼，随即拱手低眉说道：“世子，夫人让您换上新袍前去正堂。”

郑朔往空青身后一看，紫菀、曲莲手上拿着多套新袍，均为唐朝盛行的圆领袍衫。以珍贵稀缺的越州缭绫及蜀锦制成，领、袖、襟以金丝缘边，紫衣纁裳，金玉带銙，青玉发冠，绣九章纹，佩金鱼符。

可谓：华冠丽服贵气显，工艺精奇裁剪妙。

“我喜着素袍，此后莫要送来”，说罢，郑朔径直往前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连忙跪拜叩首，泫然泣下，苦苦哀求道：“世子，夫人吩咐除夕换紫袍，奴婢跪请世子换新衣。”国公夫人威风凛凛，不恶而严，府内下人望而生畏，不敢忤逆她意，生怕受到责罚。

郑朔停下脚步，依旧目视前方，淡然说道：“都起来了吧，我自担着。”

“是，多谢世子。”众人缓缓松了一口气，便快速起身跟随在郑朔后面。

正堂内，早已高堂满座。

郑朔徐徐前来，行礼问安。

“朔儿，昨夜可睡得安好？”，崔安桐见郑朔神情凝重，黯然失色，遂关切问道。

“一般”，声音平淡如水，听不出喜哀。

“你这几日宿在书屋，何书这般手不释卷，都讲了些什么？”

“《论语》，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

崔安桐蓦然缄口结舌，她自是知道郑朔此话何意，屏气凝神看着眼前人，素衣长袍，清新俊逸，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清高，如此风流脱尘人物，又怎会喜着华冠丽服，沉迷世间荣华呢。

虽说之前坠湖昏迷实在凶险，可朔儿醒来后判若霄壤，已非从前跋扈张扬、不学无术之人，甚者越发沉稳内敛、知书达礼，这又何尝不是因祸得福呢。随即崔安桐欣慰的说道：“确是如此。”

郑朔继续饮着手中清茶，茶香袅袅，氤氲缭绕，浅斟低酌，不欲多言。

郑植轻轻咳嗽，打破堂内沉寂，随即开口说道：“既然人已到齐，便先去祠堂祭拜先人。”说罢，郑植上前小心谨慎扶着崔安桐，生怕她摔倒。

“我已无不适，不须扶持。”

“还是小心些为好。”

崔安桐无奈浅笑望着郑植，含情脉脉，深情款款。

郑朔缓缓跟随在崔安桐身后，看着眼前两人夫妻恩爱，蓦然回首，爸妈尚在世时，虽贫困潦倒，却也是这般相互扶持，恩爱有加的。

若是他们还在便好了，如今斯人已矣，幽思绵长。

“千芮姐姐，待会用完早膳，我们去街上看看吧，今日除夕，定是十分热闹。”郑阑秋快步走至王千芮面前，眉眼颦蹙，满是恳求。

“我让青黛陪你前去”

“千芮姐姐，你陪我嘛。”郑阑秋轻轻挽上王千芮的胳膊，声音呢喃，似是撒娇。

“小姐，今日长安城内举行驱傩戏，好生热闹呢。”青黛迫不及待地说道。自从小姐成亲后，便极少出府，日日待在梨园，她不想自家小姐再这般画地为牢下去。

“是啊，千芮姐姐，一起去嘛。”郑阑秋桃腮含笑，双目犹似一泓清水，让人不忍拒绝。

崔安桐侧身看向王千芮，和蔼可亲地说道：“芮儿，前些时候，你日日为我佛前祈福，可真是辛苦你了，今日除夕，让朔儿、阑秋陪你出去走走。”

王千芮轻轻摇头，双眉微蹙，垂眸不语。

“千芮姐姐”，郑阑秋喃喃细语，轻声呼唤。

郑阑秋见王千芮不欲多言，缓缓放开她的胳膊，不忍再去追问。千芮姐姐性情清冷，不喜喧闹，更何况她不喜大哥，又怎愿与他同行。

还是莫要扰她了吧。

众人行至祠堂，跪首祭拜悼先人，悼念先祖魂安歇。祭祖焚香寄哀思，一丝一缕悲伤情。

祭奠完毕，众人便返回膳厅用早膳。

膳后，郑柯缓缓起身行至厅前，转身温和的说道：“今晨嘉肴美馔，多吃了些，阑秋陪爹爹出府走走，以助消食。”

“爹爹，我待会还要去游街呢，这次便不陪你了。”，郑阑秋自是清楚郑柯何意，可爹爹今日已约了卢伯父，怎可因陪她游街而毁约，做那无信之人。

爹爹时常教导：君子重诺，言行必一。

她都记得。

“你呀，待会多带些随从，莫走丢了，申时前必须回府，可明白？”，郑柯疼惜看着眼前人，为她轻轻拂开眼前秀发。自家闺女生性活泼跳跃，以前因泰山之事，自幼便受制于嘉兴府内。这般境遇下，这孩子尚能保持赤子之心，实属万幸。

如今武皇冬至佳节大赦天下，嘉兴府解除禁令，他自是想让她多出去看看的。毕竟：知，传受之，闻也。方不障，说也。身观焉，亲也。

“好，知道了。”说罢，郑阑秋便往府门走去。

崔安桐看着郑柯和郑阑秋离去的身影，侧身说道：“朔儿，芮儿，这除夕插桃枝、贴春书、悬春幡、画虎头、书聻字等事宜，便交予你俩了。”

“好”，郑朔见王千芮低眉不语，便先应承下来，此事他一人处理即可，她不愿与他过多纠缠，又何必扰她。

崔安桐慈眉善目看着眼前二人，此次芮儿沉默不语，没有立即拒绝，相较以往，已是难得。随即与郑朔说了些除夕风俗相关细末。便和郑植、李紫川移步正堂，继续商讨春节前后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