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落红初过雨,绿树成阴,紫燕风前舞。烟草低迷萦小路,沉水香销新剪苎。十里崎岖半里平,一峰才送一峰迎。泥泞路上看风景,细看造物实玄微。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古道上荒草萋萋,关隘也隐入风尘。驿站疏柳临官道,平野西风近黄昏。
昨夜雨疏风骤,山路本就崎岖,现又泥泞不堪,众人行走其中,步履维艰,约莫申时,终于行至陵关驿站。
“各位官爷,里边请。”,驿丞见王伯旻等人走进驿站,急忙上前招呼,眼前人身着绯色衣饰,配带辟邪,应是正四品武官官职,遂不敢片刻怠慢。
“四间上房,备好酒菜。”,王伯旻一边往里走一边吩咐道。
“官爷,春闱将至,各地学子来京赶考,上房已住满,如今这驿站内只有两间下房了。”,驿丞屈膝赔罪道,生怕眼前官爷责罚。
王伯旻环顾堂内四周,确实多是些赶考书生,他性情耿直坦荡,不愿以权势压人,遂摆手示意驿丞前去准备酒菜。
“是,多谢官爷。”,驿丞缓缓松了一口气,行礼后退了下去。
“小妹,先回房歇息。”,王伯旻侧身温和看向这唯一的亲妹妹,体贴说道。如今她伤病尚未痊愈,加之刚才路途奔波,此时应是早已疲惫不堪了吧。
王千芮轻轻点头示意,随后跟随驿卒走至空房歇息。
王伯旻与众随从交代一番后,侧身看向少年,“委屈这位公子,今夜与我哥俩挤一起了。”,眼前少年送信至洛阳王府时,不愿接受王府恩礼,亦不愿透露姓名,极是淡泊名利,他对他的身份甚是好奇。
“不必,我在堂内坐息便可。”少年继续饮着手中清茶,平淡说道。
王伯旻满脸疑惑看向少年,坐息乃是僧人修行之道,他尚未剃发,如今可是带发修行?眼前人刚刚束发之岁,便已这般老成持重,可谓难得。王伯旻见他不愿多言,亦不好意思追问,随后转身和王伯恩一起走至房内歇息。
“世子,今夜您在哪歇息?”,空青眉头紧锁,一脸担忧,驿站唯有两间空房,王氏兄弟一间,世子妃一间,可世子与世子妃形同陌路,又怎会同居一处?
郑朔低眉不语,轻轻抚摸火狐腹部,此处较别处更加柔软和顺,火狐受不住痒咯咯笑了起来,在郑朔怀里撒娇打滚,可谓狐媚婀娜,甚是讨人喜欢。
“坐下”,郑朔侧眼见空青往柜台走去,生怕他劣性未除,以国公府权势压迫驿丞,为他夺取一间空房。古时春闱相当于现代高考,如此重要考试,怎可打扰他人修学。
空青停住脚步,满是无奈走回案桌前,若是换作以前,世子何曾受过这般苦,自己如今不能为世子分忧,实在愧疚不已。遂急忙伸手为郑朔斟满清酒,随后欲将他手里的火狐拿去,世子这般抱着,不方便进食。
“无妨”,郑朔自是清楚这火狐脾性,不喜旁人触碰,他亦不愿假手他人。
王伯旻用完膳后从房内走出,见郑朔此时依旧坐于大堂,遂上前询问:“世子,怎不回房歇息?”
“你与家妹……”,王伯旻见郑朔久久不语,再次开口询问。今晨他亲眼目睹郑朔与王千芮在茅屋前久久相视,似是郎情妾意,他以为他们二人早已放下嫌隙、琴瑟和鸣了,可幽谷至陵关,一路上他们形同陌路,这又是为何?
郑朔打断王伯旻话语,一本正经说道:“我今夜与师兄在大堂论道。”
王伯旻瞳孔微缩,静静看着郑朔,见他镇定自若,不似谩辞哗说,便闭了口转身离去。经过王千芮房门时,见屋内孤窗独影,似是心事重重。小妹已成婚三年,束发结簪,身为人妇,他作为外男,不好过问其中缘由,还是回府后让娘亲细问一番吧。
房内人独倚窗前,听风起云落,看星月交辉,一抹淡漠疏离意,缕缕青烟入窗中。叹时光流逝,恍如隔世,眼前人并非旧时人,虽不是那人,却胜于那人。他克己守礼,若不是那次形势所迫,未曾对自己行僭越之举。他多次在国公府内替她解围,为她思虑周全,甚者舍身救她于危难之间,真可谓:君子如珩,嘉言懿行。
若是他一直是他便好了……
王千芮不知为何自己会有这般想法,那人是敌是友尚未明晰,可若是他与“郑朔”之间非要做一个抉择的话,她竟希望一直是他……可能是祠堂里的千金一诺,可能是悬崖下的温和宽慰,可能是幽谷里的回眸浅笑,亦或是坠崖时的舍身相救……
她觉得他不似歹人……
山中夜来月,流光正徘徊。举杯邀明月,论道大堂中。赫奕盛青紫,讨论穷简牍。人影澄波浸,风露澹清晨。
卯时已到,众人简单洗漱、用膳后,趁着天气晴朗继续赶路,郑朔吩咐驿丞准备了三辆马车,他与王千芮、少年各自乘坐一辆,互不相扰。郑朔上了马车后便沉沉睡了过去,他昨夜与少年在大堂内通宵达旦谈论医道,未曾歇息,此时早已精疲力尽、昏昏欲睡了。
马车徐徐前行,辘辘轮毂渐行远,日斜归路晚霞明,行人已行至洛阳城。
“世子,洛阳王府已到。”,空青走至马车一侧,轻启车帘,恭敬说道。
郑朔缓缓睁开双眼,见车帘外落日残霞,原来自己竟不知不觉睡了这般久。
“世子,该下车了”,空青见王太傅早已携家眷于王府前迎接等候,连忙出声提醒道。
郑朔微微颔首,起身走下马车,入目便见王府门前早已站了许多陌生人,相互寒暄,互道衷肠。可谓:阖家团圆,其乐融融。
自己像是外人一般,融合不进去。
若是爸妈尚在世,自己归家,也该是这般模样吧。
王千芮见郑朔伫立于车前,看似从容自若,实则不知所措,她知他并非“郑朔”,不识王府之人,遂缓缓走上前来。
“随我来”,声音平和,如蜻蜓点水,似磬韵还幽。
“好”,郑朔自觉身处孤舟之中,漂泊无依,那人似是仙姝,乘风而来,指引他前行,遂身子不由自主跟随她的脚步,仿佛前面便是大陆,那人便是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