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孤影无从诉,枫叶飘随一树风,恨纤尘,离风似卷。
况谁知我此时情,怅望阁楼风雨声,更那堪,残雨似愁。
春雨绵绵,棂窗半开,一袭白衣胜雪,微微靠于窗前,清风吹拂青丝,落花尽染长裙,细雨沾湿睫羽,眼波流转间,似是想诉说些什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
风住尘香花已尽,苒苒物华休,凭窗久彷徨,竟无语凝噎。
王千芮自觉双肩微沉,转身回眸,那人不知何时已将白色长袍为她默默披上,站于一旁,未言一语,静静看向窗外。
少年长身玉立,明眸善睐,顾盼生辉,皎恍若天人,心弦不经意间再次悸动,心尖那处恰是淌过一阵阵暖流,在她本就不大平静的心底轻轻划过,荡起一片片说不清的涟漪。
少年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侧眼看向她,温和说道:“莫要着凉”,声音温润如水,犹如深谷幽涧,听起来缱绻又缠绵,让人深陷其中,不忍别开眼来。
窗外春雨绵绵,窗前两人相视而望,谁都没有多言。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他知她彷徨委屈,她懂他情谊深意。若说国公府内多次为她解围,是他知书达礼之举;函谷古道悬崖下以命相救,是他舍身成仁之举;深山幽谷中以诚相待,是他谦谦君子之举;
纵然既往所行之事皆能为他寻到托词,可她深知眉传情,眼通心,最是不能掩饰。此人三番四次痴望于她,剑眉如画,眼眸含光,灿若繁星,已然是对她起了那般心思。
那她呢,又可曾对他起意……
此人隐藏极深,对她了如指掌,可她却是对他一无所知。
她曾于梅林深处试探过此人,可他闭口不提,遂未能得到解惑。眼前人并非旧时人,他未附身“郑朔”之前,到底是何人,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如何知晓洛阳时局,又为何出手搅动这京都风云。
“你是何人?”,王千芮微微侧脸,避开郑朔的目光,郑重其事问道。这是她第二次询问,相较于梅林深处那次试探性问询,此次语气愈发果敢坚定,誓要弄清事情真相。
郑朔沉默不语,缓缓看向窗外,窗外烟雨朦胧,浮云飘忽不定,他本无意欺瞒于她。可他毕竟来自现代,一朝魂穿大唐,想来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理解,更何况是信息闭塞、因循守旧的古人。若是事成之后,再与她说道,凭她聪敏睿达,应是能联系到这段时日所发生之事,通晓他并非这个时代的人吧。
许久,郑朔轻轻叹气,无奈说道:“事成之后,我定告知你。”
王千芮目视前方,神情肃穆,她自是知他性情,若是不愿细说身份来历,她这般继续追问下去,亦是徒劳无功,唯有再次出声试探,“何事成?如何算事成?”。
“纷争不起,两族安然”
“为何?”,眼前人并非真正的“郑朔”,与郑、王两族本是毫无关系,为何甘冒性命之危也要保全两族?
“守诺”
虽短短二字,其声却恰是流水击石,清澈婉转,让王千芮的心潮再起涟漪,身旁之人曾于梅林深处承诺于她,不伤两族之人。可她本意是此人不可出手迫害两家,而非要求他出手相助于她。
他何以待她如此,还是说他本就是两族中人,不知为何灵魂出窍附身“郑朔”之上。若当真如此,为何他通晓天下局势,却在醒来之时,唯独不识亲朋好友。
王千芮柳眉微蹙,思绪万千,纵然眼前人始终不愿披露身份底细,可不知为何,她竟然十分信任于他。
可她毕竟出身太原王氏,自是想知晓他如何布局,遂开口问道:“你如何谋划?有何人助力?”
“五公子”
王千芮不动声色看向窗外,仿佛意料之中一般。她这五哥生性散漫,随意洒脱,天下人皆道他有负太原王氏声誉,可她知道他并非不学无术之徒,只是不敢面对真相,才逃避隐忍至此。
“除此之外,还有谁?”
郑朔微微侧脸,疼惜的看着身旁之人,“还有你”
“我可以做些什么?”
“韦清浔入王府三年,手上有何证据,又有何软肋,你查探清楚。”,此人毕竟是王伯恩正妻,久居内院,碍于封建礼节,平素不能与外男接触。由她去查究最为妥当,最是不会让人起疑。毕竟,谁会在意一个自缚深院三年,不理世事的闺怨女子。
“好”,王千芮轻轻点头示意。
郑朔见她眉头紧锁,面露难色,他自是清楚她的担忧踌躇,遂轻声宽慰道:“古有蔺相如孤身闯强秦,完璧归赵,今我们效仿古人顺势而行,借力而为,定能成事。”
窗外春雨已过,云淡风轻,细细风来细细香。王千芮缓缓舒了一口气,少年意气飞扬,壮志凌云,万里长空竞风流,与之交谈,心胸开阔,怡然自得。
郑朔跟随王千芮看向窗外,风消云散,雨后天晴,随后淡然说道:“雨停了,该来了。”,说罢,缓缓转身,行至房内西北处的钿橱,取出紫色官服“毳冕”,这是原主册封为卫国公府世子时,武皇所赐,冕有七旒,袍服上绣猛虎,配幞头、马靴、武冠、金銙、金饰剑。
待王千芮走出房门避嫌后,郑朔快速换上官服。
房门轻启,少年一身紫色毳冕,带紫配金,发束武冠,脚踏七星,俊逸矜贵,徐徐而来,行至心意之人身前,轻轻点头示意,随后转身离去。
王千芮眼波流转,思绪瞬间涌上心头,她明明既往已多次见过此人身穿毳冕,可不知为何这次,竟是觉得如此丰神朗逸,尊贵无比,毫无一丝庸俗龌龊之感。
“等等”
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郑朔诧异回眸,眼神清澈明亮,静静看着她。
王千芮提步冉冉上前,将手中纸伞递于他,轻声说道:“春雨连绵,路上当心。”
“好”,郑朔看着手中纸伞,嘴角微扬,浅笑嫣然。
从此烟雨落京城,一人撑伞两人行。
雨后初霁,彩彻区明,一袭白衣,矗立于原地,痴望着离人远去的身影,直至那人消失于枫林间,缓缓转身回眸,神情落寞。不曾想,原以为嫁于他是苦难的开始,可世事无常,变幻莫测,到头来竟发觉,他已成了她生命中最明亮的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