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清柔的月光透过直棂窗,犹如一抹银色的轻纱,从窗前缓缓垂落下来,浅浅的月色清清凉凉。王千芮放下手中银筷,寻着清光,冉冉起身,行至窗前,晚风随之而来,轻拂青丝,衣袂翩翩,黯黯微凉,愁绪难平,万事藏心,何以言,与谁言。
窗前泠人,迎风独立,注目远望,月光之下,深林之中,烟霭缭绕,静谧无声,旖旎迤逦,人间仙境,不过如此。这便是她从小居住的地方,相较于梨园,她确实更加钟意于此。
眼前一幕,月满疏窗,犹如置身画境之中,独赏时,万般思绪飘忽而来,王千芮微微俯身,平铺宣纸,上执紫毫笔,用笔细润圆劲,笔落处,溅起点点墨光,墨落宣,勾勒出心中那人的轮廓。以焦墨勾线,横斜平直,各相乘除,得自然之数,再施以朱砂、石绿为色,局部加以淡淡的晕染。
可谓:几笔勾勒似云锦,点墨绘出心中情,意境如此,心意亦是如此。
一画即了,眉眼含笑,窗前人伸手轻轻抚摸着画中人,眼眸深处不经意间流露出淡淡柔情,时光仿佛倒流至那日的深山幽谷里,风雨晦暝,凄凄切切,那人便是这般背着她,一步一步向前,不曾一刻停歇,不曾一语怨怼。那时清瘦却宽广的肩膀,虚弱却坚毅的身形,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如今仍是,一人之力,性命入局,只为阻挡两族叛变,慰解她忧。可前路茫茫,若是中道崩阻,届时又当如何,她曾询问于他,未能得到明确答复,或许他亦不知棋局最终走向如何,又怎会与她多说。
王千芮轻轻放下手中毫笔,抬眸望向窗外,此时月上疏帘,一帘疏影,以明月为证,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将来时局如何,她总该是愿追随着他,不离不弃,荣辱与共,至死方休。
此心此情,天地可鉴,明月可昭。
少女怀春,总是诗,已自知,春心萌动之间,诗情画意亦随之而来,王千芮再次执笔,于画卷上题:春风徐徐思吾意,落雨潇潇唯卿然。
唯愿今夜晚风能知她意,轻起解她忧,吹梦至西洲。
可她不知,晚风不语,浅月无言,林海茫茫,玉露生凉,不知去向,不究来处,更行不至梦中。
一轮明月,映照阁楼,窗前两人,分层而立,望月而思,倚窗听风,双双无眠到天明。
天露曙色,旭日临窗,芫荽轻叩门扉,毕恭毕敬说道:“小姐,二位夫人请您前去翠微园。”
王千芮听到仆人传话,缓缓回过神来,恍惚之间,不知何时起,窗前早已霞光初现,东方将白,原来她竟是连昏达曙,在此站了这般久。
“小姐…”,门外人再次出声试探、催促。
王千芮微微转身,行至梳妆台,简单洗漱后走出房门。
房门轻启,芫荽早已站于一旁行礼等候,见房内人神情凝重,便闭了口,未再多言,默默跟随在她身后。原本她以为世子归府,小姐应当是会宽心舒畅些,未曾想到,今日再见,依旧如既往那般神色冷淡,不见半分喜色。
芫荽实是想不透,明明昨日郎情妾意的两人,怎归府后又成了往时形同陌路之人……
看着王千芮放慢脚步,目光轻轻投向阁楼一层,芫荽看出她的心思,快步上前说道:“小姐,今晨有人来寻世子,他早早出去了。”
“何人?”
“奴不识,未曾见过。”
王千芮低眉思索片刻,未言一语,提步继续往前走去,按理来说,芫荽为家奴子,在王府从事几十年,应当熟悉府中来往之人。可此次来人她却不识,那这人断然不是京城勋贵重臣,换而言之,不会是与王府深交之人。
可他初至洛阳第二日,便前去国子监修学,后又入学崇文馆,何时相识外人,如何相识外人,又为何这般清早前来寻他。
莫非是他附身“郑朔”之前,相识的旧人?
胡思乱想之间,王千芮已不知不觉行至翠微园,上前向崔溪、崔安桐行礼后,便坐于一侧,低眉凝思。
崔安桐见她精神不佳,兴致不高,疑是他们二人再生嫌隙,遂出声问道:“芮儿,昨夜可歇息好?”
王千芮微微颔首,已示回应,不欲多言。
崔安桐与崔溪相看一眼,双双暗自叹了一口气,随后继续说道:“朔儿他自坠湖昏迷醒来后,性情孤僻内敛了些,不喜表露心迹,不愿多言一语,若有不妥之处,你告诉娘亲,我们定是会为你做主。”
良言一句暖三冬,王千芮回想起她嫁入国公府这三年,崔安桐似是一如既往这般宽待于她,无论何事,均能为她做主,未曾一刻苛责于她,有此主母,于心而言,她甚是感激。随后轻轻抬眉,目视前方竹林,郁郁葱葱,矗立石岩之中,挺拔如松身有节,虚怀若谷腹非空,从容正直凛然气,淡泊俗尘风骨存,傲雪凌霜迎旭日,顶天立地比苍穹。
人清如竹,人淡如竹,人生如竹,他亦如竹,君子风骨,从容正直,犹当如此。良久,王千芮浅浅说道:“他很好。”,轻声细语,字字含情。
崔安桐与崔溪两人面面相觑,均始料未及她这般作答,原本她们以为,她此次依旧会如从前那般沉默不语,不愿赘言。未曾想到,她这般清冷孤傲的性情,竟是会在青天白日之下,人前赞赏于他。
如此看来,倒是她们担忧过虑了,他们二人私下应当已是情投意合,琴瑟调和,不需她倆再行撮合了。
想至此,崔安桐面露喜色,看着王千芮和蔼说道:“芮儿,今日我与你公爹搬往景行坊,你难得回洛阳一趟,可先留王府多陪陪你娘亲。”此次前来洛阳,时间紧促,未能提前准备居所,唯有借住王家府邸,可久住打扰,怕是会落人口舌,加之在此行事,不可随心所欲,遂几日前,崔安桐便委托崔溪寻了一处屋宅,今日已休整完毕,可随时搬入。
王千芮轻轻点头示意,她自是通晓崔安桐的好意,可她现今心思飘渺,已不在这翠微园林之中,遂无意说些挽留寒暄之语,唯有继续望着眼前青竹,悒悒幽思。
今日公爹、公娘搬离王府,那他呢,亦会随之离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