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韵带着又走到医院高墙附近,大门近在眼前。
路上,有些人能看见她们,向海韵行礼,有些人从她们身边走过,目不斜视。
海韵对这些人视若无睹,不去回应,看也不看。
「没关系。不必理会,等另一个时间一到,我们会忽略一切,去做那时该做的事。」
海韵使用那张钥匙卡畅通无阻,医院大门在面前自动打开。
「来,看看吧,这个世界!」海韵张开双臂,门外迎面一阵狂风,吹得她衣摆翻飞,像一朵随时会飞走的花。
又承认,她的确有一点点好奇,好奇其它世界看起来如何。
只是一点点。
所以大门在眼前打开,她不免雀跃,快跑几步,跑过那扇门。
甚至这个时刻,她有些像……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
墙外几十米处是围栏,又径直跑到围栏边向下看,狂风吹拂,海韵拽她一下,「别掉下去了。」
这里,是一个岛。
回头看,医院是金属建筑,金色屋顶,银色墙壁,没有一扇窗。就像……监狱。
向下看,更遥远的岛在下方远处云雾中若隐若现,岛上亭台楼阁,鲜花蔓延。
蓝天白云。玻璃一样的天,雾一样的云。
这里,是海上浮岛的世界,岛下万丈深渊,海面隐匿在深蓝与灰暗的浓雾中,不可见底。
「很多岛是有护栏的,但也有些岛主认为那是一笔无用修缮费,不肯拨款,小心点,大部分岛的边缘时不时脱落碎块,岛屿面积每年都在减小。」海韵介绍说。
「我有个问题。」又语气很正经。熟悉她的人应该会知道往往越是这个时候她越不会问正经问题。
「你问。」海韵丝毫不知。
「这些岛,为什么不会掉下去?」
「来。」海韵引着又向围栏侧方走去,远远能看见前方有一处向外伸出的渡口。
「我们的陆地就是这个样子,科学家们说,等科技再进步一些,她们会尝试把浮岛变成有穹顶的推进器,再过个千年吧。如果你想问岛为什么会浮,它不光会漂浮,还会随着风向乱飞,所以我们会把重要的岛用索道相连,这里是海上,经常有风暴,天气不好时失踪几个岛也不奇怪。」
「这里有多少个岛?」
「上次统计是七十多亿个,有的岛很小,只够搭一间房。」
「……你们不会迷路吗?」
海韵有些奇怪:「难道你们在大片陆地上生活的人就不会迷路?不是有区域划分还有地图来帮助定位?」
「……也是。是我多虑了。」看来在这个世界会迷路的只有她们这些外来者。
渡口是一处向外伸展的平台,同样有护栏,约十几步宽,中间地面支起很多柱子,每根上面挂着一个大铃铛,底部有手摇把手。
「你去那边等。」海韵准备摇铃。
附近是等候区座椅,刷了橘黄色漆,在夕阳下看上去暖洋洋。又被忽悠着坐上去,立刻蹦起来。座椅只是普通金属材质,冰冰凉凉。
「哈哈!」海韵指着她狂笑。
又忽然觉得……海韵像某个人。
没来由觉得像。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洪亮铃声传出去很远,渡口前方旗帜飞舞,提示这里有人在等船来。
摇铃结束,海韵眺望远方:「现在没有明确时间,我不知道等会召来什么飞艇。」
「飞艇?」
「对,有些岛屿间缝隙太小,飞船太大了,一般不用,平时都用只搭载百人的飞艇。我还活着那时有公交飞艇,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能听见我们摇铃的都是死去之人,所以不知道等会来的是什么。」
「……」又盯着海韵看,「你们,就这样习惯了人鬼共存?」
「不然还能怎样?活着的人因为没有死去,无法意识到时间错乱,她们只会认为有些事似曾相识。我们是因为死过一次才知道原来时间是乱序的。至少现在我们互不干扰而且互相配合,在乱序时间中扮演我们活着时的角色,你不要小看这些扮演,它是维持世界不崩坏的重要组成。」
从海韵表露出的神情中看不出任何异样,又漫无目的询问,于是海韵也只是随便聊天。
「看,飞艇来了。」
伴随说话声,远处一团阴影冲破云雾而来。
「……」那东西越来越近,还没靠岸就足有五层楼高,又瞟一眼海韵,「……这能装下千人吧?」
「那也是飞艇,捕鸟用的,不过……」海韵皱了皱眉,「捕鸟飞艇可不太多,每艘都在宫廷被授予过职权,船长说不定我认识……是吗,就是说,整个飞艇的人,都死了啊……」
说到最后,低语化作叹息,「对不起……」
又冷眼旁观,海韵的低沉和哀叹是真实的。其它……未必。
五层楼高飞艇在渡口悬停,外观是金属材质,说是飞艇,更像是宇宙飞船,整体看起来异常坚固,远超一般飞艇规格。
从飞艇走下来的是一名老年女性,上年纪的缘故,看起来没有年轻人壮实,但比大部分这个年纪的人体健,能看出年轻时一定是个勤于锻炼的人。
老人还没完全走下踏板,身后跑来一名少女,跑到老人身边,「姨姨,你怎么自己下来啦,带上我嘛!」说着去摇晃老人的手,老人拍拍少女肩膀,没有赶她回去。
一老一少彻底在渡口平台上站稳。少女一看清渡口等着的人是海韵,再返回来不及也不礼貌,滋溜一下钻到老人身后去了。
老人拉着少女给海韵行礼,又没凑到海韵身旁,只是在几步外看着。
老人行了礼开口:「远远看去觉得像是陛下,赶来一看真的是您,看来我这双昏花的眼睛还有些用处,陛下,您……请恕我一问,您怎么出来了?」
「我死了。亲爱的姨妈,我和你这个放着贵族岛主不当,偏要去驾驶捕鸟飞艇猎杀怪鸟的怪胎一样,都死了。怎么,我最后没听到你的消息,是不是那时在天上遭遇危险,连累你的船员都死了?」海韵的话很不客气。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陛下,您最好不要登我们的船,如果您在船上时赶上那个时间段,会很难受。」
这句话印证海韵猜测是对的。
「没事啊。」海韵无所谓地说,「我都死了,还能怎样?」
这句话再无可辩驳,老人点点头,看向几步外的又,「这位是您的客人?」
「是啦。她也死了。和我们一样。」海韵说着,给又介绍起老人,「这是我大姨,你叫她船长就行,是我母亲的长姐,太后那边的,不是太上皇,我另一个皇帝母亲早就死了,她那一脉也不可能有亲戚。母亲是三姐妹中最小的,二姨十年前和伴侣意外事故去世了,至于这个……」海韵看了看老人身旁的少女。
少女怯生生:「表姐。」
「哎。我听着呢。」海韵笑呵呵,「我说你,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你怎么总这么害怕我?」
少女往老人身后躲了躲,没说话。
海韵却也不在意,「行了,当年事故后你拒绝被母亲收养,虽然母亲很喜欢你,不过我对你没有恶意,而且你挺好的,放着贵族生活不要,来这捕鸟飞艇上当船长学徒过苦日子,我不会责难自食其力的人,怕我你就回去吧,不为难你。」
但海韵这么说完,少女没有离开,她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又倒是推测出少女想说的话。少女和船长比海韵更晚死去,应该已经听说过太后去世的消息。
少女看起来最多不过十五岁,比海韵小七八岁。又的印象里,太后是中年人,而船长看着有六十岁,推测下来,海韵的二姨差不多年近四十才得女,所以少女年纪不大。
这么推测这个世界……医疗水平居中,三四十年一代人,并非早婚早育也并非依靠科技生育。
所以,这样一个普通世界,有什么值得高等世界居民觊觎?
「来吧,我对飞艇还算熟悉,带你去观景。」不用船长多介绍什么,海韵向飞艇舱门走去。
又跟在后面。
一行人进入飞艇内部。
其实刚刚还有人在门口探头看,一见海韵过来,这会大厅里不见半点人影,跑得干净。
船长向驾驶室走去,少女紧跟其后,大厅布置成会客室模样,桌椅吧台一应俱全。
「先坐一会,等启动平稳再走。」海韵直接挑个地方坐下。
又看见吧台旁有书柜,于是拿过一把椅子坐在书柜前浏览书名。
放眼望去,几乎每本书名中都带有‘鸟’字。
「怪鸟种类大全。」最后,又拿出这本书。
[怪鸟,最近百年空中出现的奇怪鸟类,大部分体型巨大,体表生鳞,极具攻击性,袭击过往飞艇与岛屿,争食人类,抢夺物资。]
脚下传来震颤,飞艇缓缓启动。比预想中还要平稳,船长技术精湛。
继续往下读。
[由于空中岛屿数量众多,无法使用对空武器,捕鸟飞艇应运而生,从民间征集猎手和船长,由宫廷进行专业培训,派发给各个捕鸟飞艇,经由百年时间,目前捕鸟飞艇数量三万余艘……]
又开始好奇怪鸟到底是什么样子,往后翻,科普书色彩鲜艳,图案露出一角。等彻底翻开,眼前画面让她牢牢盯着看。
别问鸟是什么鸟。
她看见恐龙,这种比远古人类还要久远因此灭绝的生物。不是很像,比恐龙多长了翅膀和骨刺……四不像,很奇怪。
还真就是怪鸟。
怪鸟不都是体型巨大,有小的,但大部分很大,平均身长二十米,有的不止一对翅膀。
她的世界是没有恐龙的,等远古人类发展科技那时候,恐龙早已灭绝,提取不出完整基因无法复活,虽然有很多灭绝物种重新复活的设想,不过大多无法实现。
据说鸟类是恐龙后代,统一规则让她把怪鸟认知成会飞的恐龙,那就差不多吧。
会遇上这种东西啊。这是哪里,奇幻世界?
又合上书回头:「你们的世界,真的很奇怪。」科技不像是科技,魔法不像是魔法。
「是啊。」海韵对又翻看她们世界的历史无动于衷。
「幸亏我也是鬼。否则携带怪鸟基因回去,没准能复活出不得了的远古生物。」
海韵这才问:「你们的世界,以前有怪鸟?」
「有。」
「后来灭绝了?」
「据说是世界变迁,死光了,它们的后代后来变成鸟类,大部分鸟类很小,不会比一颗球更大。」又饶有兴致观察海韵。但她没遮遮掩掩,就盯着看。这个世界究竟经历了什么……呵。
「……」海韵先是沉默,紧接着,就像无事发生,不再探讨这个话题,而是站起身,「跟我来,我们去观景台。」
又也不再提这件事,默认了无事发生,跟上海韵脚步。
穿过几条通道,眼前不再是舱门。
通道径直通向一片没有任何遮拦的区域,地面只有立柱,入口处墙上挂着牌子。
狩猎场。
「观景台?」又问。这里可能是把怪鸟抓上来分解的地方。
「不狩猎时观景嘛。」海韵轻车熟路调出控制台,操作过后,没有任何窗户的墙体忽然左右分开,收缩,露出隐藏在中间的透明玻璃。
「这回你看吧,趴在玻璃上看。」海韵没什么兴致,只是示意又随便看。
又向前走几步,跑起来,跑到窗边。窗户向外凸出,可见范围有二百七十度角,又贴在玻璃上,云雾从脚下穿行。
大片景色就这样展现在眼前。
在这之前,她只见过岛屿丰饶的那边,有鲜花楼阁,蓝天白云。
现在,脚下是并不富足的那边。
漆黑海面酝酿风暴,有的区域,在下雨。风暴常年笼罩距离海面较近的岛屿,这些岛上没有宏伟建筑,没有花,更没有护栏。只有不计其数……在雨中的可怜房屋,毫无秩序胡乱搭建般向岛边缘蔓延,有的甚至摇摇欲坠,作为深渊陪衬,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巨口吞没。
「……」又退回海韵身边。
「怎样,怕了?」海韵带着些嘲笑问她。
「没有。」又从背包里翻出她的笛子,「我是想问,能让我开窗吹吗。」
海韵笑了一声,按下按钮,玻璃开启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