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秦菀回家之际,正赶上阿爹散值,与他的马车前后脚抵达,就听见他喜气洋洋唤我的声音:“那是小英吗?”
自从阿哥出事,好久没听见过阿爹这样松快的语调,我回头奔过去,喜滋滋地挽住他的臂膀,问:“阿爹也听说项扶苏的事情了?”
“听说啦,整个县衙都传遍啦!”阿爹笑得合不拢嘴,阿娘迎过来接着说:“还好我们赶早让长戈和小英订了亲,要是放到现在,倒落了个攀权附贵的名声!”
阿爹摆手:“长戈不是这样的人,这孩子无论多富贵,保的住初心。”
他看着我说:“不过,后面他难免是要入京赴任的,他中的是易部博士,封职多半是大农部。”
我话到嘴边“阿爹你猜的不错,下午他已经告诉我了”,还好又咽了回去。
阿娘有些伤心:“怕的就是远嫁,最后一个女儿还是远嫁了。”
阿爹拉起阿娘的手,笑道:“瞧你阿娘,京城算什么远嫁!”
阿娘擦了擦眼角,笑着说:“是喜事,我糊涂了。再说,我还有菀儿在身边,菀儿,你上次不是说那位郭大侠……”
我还从来没见秦菀这样惊慌过,哐当一声,她手里装账本的铁匣子掉在地上,竹帛、铜钱滚了一地,大家急忙拾捡起来,算是把这一关混过去了。
我与阿爹、阿娘、秦菀各自回房梳洗,片刻后内堂重聚,厨房奉上晚膳。秦菀大概急着将话题绕的离自己远远的,和阿娘细细商量起我的事情:“小英日后嫁到京城去,行李妆奁还要好好打点。”
这话可说到阿娘心里去了:“可不是呢。一年四季的东西都要带好,京城冬天比我们这儿冷!我这里已经装了十几个箱笼,还要再加不少,也不知到时候马车装不装得下。”
秦菀说:“我到有个办法。阿娘何不先将部分箱笼交给项大人?他赴京的时候就先行带上,这样等小英出发的时候,不就便当了?”
阿娘拍手道:“好办法好办法!亏得你想到了!”
我在旁边听得有趣,也不戳穿秦菀。倒是阿爹说:“你听听你们娘俩,不知道的小英是去京城成亲的,还以为她要去西域逃荒了!”
我们一家人正笑做一堆,忽听得管家来通报:“功曹史大人求见。”
阿爹一惊:“长戈?”
管家笑着答:“是项大人在门口呢。”
阿爹一挥手:“那快请进来,就直接带到内堂吧。”
管家应着去了,阿爹奇道:“他今日刚接了旨,这会儿来这做什么?”
我心里自然清楚:项扶苏是来送明日闻喜宴的帖子的,不过怎么好对阿爹说?一想起他此刻就近在咫尺,马上就要见面,午后那件主屋内的许多景象又涌到眼前。
阿娘看了我一眼,笑道:“小英订了亲知道害羞了,这一听见长戈来了,脸红成这样!”
阿爹斟酌了一下:“按理,你们俩如今不该见面。不过我们不是守旧的人家,长戈又很快要离开邯郸了,你就留在这儿吧!”
我低头默默不说话,极力想压住面上的热意。
很快,项扶苏走进来了。管家送他到内堂门口,对这位未来姑爷十分客气亲昵。
我半是循礼数,更多的还是对他不忍直视,只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就将头重新垂下——穿了件竹叶色的袍子。恐怕以后他再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免不了让我有裸裎相对之感了。
他果然是来送请帖的,跪着恭恭敬敬地将帖子递给阿爹阿娘,阿爹阿娘又是喜笑颜开。阿爹问:“可是要去京城了?”
他答:“待新功曹史上任后便去大农部报到,待封。”
阿爹赞许:“自张骞大人凿开西域,大农部在朝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重。你此番去,可大有作为。”
阿娘问:“你阿娘也一同赴京吗?”
项扶苏说:“家母也一同去。待分了官宅之后,先行清理装潢,好迎接小英。”
阿娘说:“辛苦亲家母了。我们小英不是个挑剔的孩子,你阿娘身子弱,千万别累着了。”
项扶苏低头称喏,又说:“长戈此番赴京,除入职大农部之外,要紧的还有为大哥各方打点,争取早日归家。”
他已经改口称阿哥为“大哥”,我听了心中一暖。阿爹阿娘也感动地说:“相信你必会用心,我们就等着好消息了。”
项扶苏说:“待大哥归家之后,我再与母亲回邯郸,正式商议婚礼的日子。”
阿爹说:“你考虑得很周到,一切就依你想的办。”
我听到这里,不知不觉将视线投向项扶苏,没想到他也正看着我,两人视线对了个正着,我顿时又是面红耳赤,这病看来短时间内难好。
阿娘看出了我俩的光景,推了阿爹一下:“我乏了,长戈也该回去了,明日还有宴席。你陪我进去,让菀儿和小英送他出去吧。”
“啊?”阿爹有点莫名其妙,还没明白过来,就被阿娘推着走了。他俩的背影消失在通往花园的长廊里,秦菀站起来,说:“我要回房打琴谱,就不送你了。”
项扶苏微笑起身相送,秦菀也走了,内堂里顿时只剩下我和项扶苏两人。
他重新坐下来,也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他将桌上的凉茶对我推了推,说:“喝吧,再不喝你要喷火了。”
我热着脸瞪他一眼,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果然清凉一些,脸上的热渐渐下去。我说:“你忙,让迷踪把请帖送来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他说:“泰山岳母大人,自然要亲自来送的。——再说,也想来看看你。”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甜蜜撞了一下,低下头笑了,刚抬头,他又说:“今日下午……”
我条件反射地倾身捂住他的嘴:“不许说!”
他将我的手拉下来,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更显暧昧,连忙坐好。
他笑着说:“我是说,今日下午,你落了这个在我那。”他松开手心,里面是一只红玛瑙耳珰。
“我说怎么少了一只。给我。”我说。
“这只我留下了,赶明儿买对新的给你。”他将耳珰收进怀里。
我说:“你走吧,还没成亲,呆久了不好。”
他说:“嗯。成亲之前恐怕是最后一次见了。我要准备赴京,新的功曹史很快就到,还需将所有文书、未尽之事妥善理出转交,要繁忙一段时日了。”
我虽惆怅于又要有段时日不能见面,还是高兴地说:“恭喜项大人要高升了。”
他也笑道:“项夫人同喜。”
他在案几上握住了我的一只手,说:“乖乖的在这儿等我来接你。”
“嗯。”我感觉他温暖有力的大掌握着我的手掌,满满的安全感:“你……和你阿娘不必忙碌,事情……都留给我做就好。我很能干的。”
他笑道:“那是自然,项府未来的女主人,治家自是好手。”
我不禁畅想起日后的生活:“以后你散了朝,我备好热羹汤,和你,还有你阿娘,再多点些灯笼,院子里多种些花,花香烛影,一同吃饭。
他听了这话,含情脉脉地看着我,说:“光是我们三人?”
“那还有谁?”我奇道。
“你难道不给我生下一二三四个美貌孩儿?”
“还一二三四,我又不是老母猪!”我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得似乎不大对,果然他笑得更深,说:“你若是怕辛苦,生一个就可以了。”
我嗔他一眼,突然想起了什么,担忧地说:“不会真的……了吧。”
我说得含糊,他却听懂了,也含糊地说:“下午不是没有……吗。”
我却没听懂,问:“什么意思?”
他爱怜地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说:“不会的,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