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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第 10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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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安城殇·第四日记

泰安城中第四天。我在陌生而简陋的榻上醒来,一时不知身在何地。

天色刚明,连早起的鸟儿都还未开始啾鸣,估计也就刚过卯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改掉了睡懒觉的毛病。我坐起来,在微光中往身旁一看:师父的那半边却已经空了。

我心里一急,生怕师父已经熬制好了无极汤在放血了,匆匆穿好衣服就赶到院子里,她却不在这里,只有小石头的四师兄青尘带着几个人正在支锅灶。

我上前问青尘:“你见到我师父了吗?”

青尘看见我,躬身行了个礼,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回师姑奶奶,师尊和师父他们在堂中议事。”

我点点头,正预备往厅堂去找师父,想了想又回头问青尘:“小石头呢?怎么不见他人?”

“他打水去了。”青尘依旧面无表情。我又不傻,自然知道在辈分的礼数之下,他依旧对我不以为然,不过我对他的不以为然亦是不以为然。他这人不坏,不过头脑僵化了一些,这种耿直的人日后遇到大事,反而更加经得起人品的考验。

后来的事情也证明,我这直觉不错。

我来到厅堂,果然见师父、崔文子,并崔文子的二弟子不默、三弟子苍松、五弟子虚谷、六弟子孤溪都在这里。换了三日前的我,想必会大喊一声冲到师父跟前撒个娇,可这三日过去,我直觉他们神情凝重,必有要事,情不自禁快步走近,压低声音问道:“出了何事?”

原来,昨日就是事先与檀真子、木虚子和张炼师约好了传书的日子,信使却晚了一些,刚刚才到。此刻三封信笺就在崔文子的手中

先从木虚子和张炼师的信说起,他们两队的发现有异曲同工之处。木虚子一行去了本郡的博邑,张炼师一行则去了本郡的华县,

据木虚子一队的访查结果,博邑的疫情不算严重,共有三十四人有被感染迹象,其中八人已死亡,其余人则被隔离起来。博邑知县年富力强,爱民如子,事态在控制之中。

木虚子的发现还有别的。他们暗中调查到:这次疫情确实事出蹊跷,有人居心叵测地联合了匈奴人,将病菌通过猪肉带进了泰安郡。这始作俑者据说是个青年男性,年约二十五六岁,长相俊美,人称“长门公子”,却都是口口相传,谁也没有真正见过。

张炼师所在的华县尚未有疫情爆出,知县已经封了县,目前只许出不许进,他们也是报了泰山教的名号才被允许入内的。在华县境内,他们虽未发现病患,却发现了一支秘密集结的军队,号称“青衫军”,口号是“废彻扶康”,意欲废掉今上,改扶景帝十二子——胶东康王刘寄为王。这支军队的首领正是“长门公子”,只是此人自从本轮瘟疫爆发之后,已经多日不见踪影,传说他已混入了泰安城中,正伺机兴风作浪。

我们面面相觑,都在头脑中将这几日见的人与“长门公子”对号,却没有一个对得上的。我试探着说了一个:“武亼?”又自己摇摇头否决了,因那武亼说孔武有力还可,和“长相俊美”却八竿子打不着干系。

大家一时也找不到思绪,于是又看檀真子的信。檀真子号称“剑斗”,一笔草书也纵横泼墨,颇有剑气。他写道,自己带着门下进了京城,见到了当朝丞相公孙弘大人。公孙弘大人身在京城,心系四方,对泰安郡内的疫情了若指掌。他判断泰安城已经无法从瘟疫中逃生,奏鸣今上,决定丢車保帅,对泰安封城,一直到疫情完全消失才许解封(在他的估计里,届时泰安城将是一句布满尸体的死城)。北军校尉已带领五百备足武器的精壮出京,不日就将到达泰安。

从理智上,我们可以理解丞相大人的决定。疫情传染得太快,如果蔓延出了泰安,进入全国范围,那将是不可想象的。可从情感上,这个消息对泰安城民来说无疑是灾难性的,无极汤刚刚发挥效用,他们就面临被朝廷抛弃的局面,势必造成极大的心理恐慌。崔文子建议我们先暂时对这个消息保密,可来不及了,我们还没抬着新熬制好的无极汤走出县衙,就听见了门外传来了高喊声:“奉旨封城,所有人不得外出,违者斩立决!”

我们出门看时,只见发出喊声的是四个身着御林军战袍的士兵,背后都写着一个大大的“北”字,他们骑在高头大马上,□□西走,在城中各处发出警告,所过之处,人们都露出了先是呆滞,继而惊恐的表情。有不相信的人开始集结往城门处走,我和崔文子对视一眼,他让不默、苍松、虚谷等先去隔离区送药汤,自己则和我、其他几个徒弟一起往城门处走去。

在接近城门处,人流开始密织,早到的和晚到的涌在一起。我们没有走到最前面,在远处找了一个高地远远观察着。有人尝试出城,被卫兵毫不客气地用长戈拦住了,这下人群爆炸了。其实如果没有卫兵,他们未必就有什么事真要出城,可这和被限制自由的意味是完全不同的。

“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城?”

“我们犯了什么法?”

“是要让我们全都死在这里吗?”

这里的人全都是健康的,力气大,叫声也响,山呼海啸一般的叫声很快唤来了一个官员。他高高地站在城墙之上,俯视着我们,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身上穿的四品武官黑袍。

“都给我安静!”他吼了一声,显然用了内力,城墙下的叫声一时间全停了,所有人抬头看往同一个方向,武官面对众目睽睽,表情镇定,目光如鹰隼,一看就是不知经历过多少生死关头历练出来的眼睛。

他伸出一只手,指着城墙下的百姓,说:“你们今天可以在这里想待到什么时候就待到什么时候,想叫到什么时候就叫到什么时候,但是!”他的手指转向城墙下的卫兵,说:“你们看清楚,第一道拿的是长戈,只要有人冲破他们,第二道拿的就是大刀!如果还想冲,城墙上还有百名弓箭手备着!”

城墙下如死般安静了片刻,突然不知是谁爆发出了一声哭叫声,这声哭叫声开了个头,刚才还在愤怒地叫喊的人群一齐了陷入了绝望的痛哭。那武官不再说话了,手握腰间的剑柄,继续面无表情地扫视着众人,活像一具毫无感情的机器。

这时有一个声音响起:“大家不必太过难过。”

发出声音的,正是我身旁的崔文子。我们离人群的直线距离,比城墙上的武官更远,崔文子看起来毫不费力,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这内力显然又比那武官高出几筹。那武官想来也清楚得很,是以眼珠不错地盯着我们这边,想看清说话的是谁。

崔文子一字字清楚地吐出:“鄙人是泰山派的崔文子。想来大家都已经听说,泰山派已经找到了可以医治本次疫病的药汤。昨日,最后的一批病人都已被送入隔离区,我们的人现在已经在那里分药了。按照目前的情况看,再不出七八日光景,大家就都可以痊愈。届时,我想这封城的警戒线也会不攻自破。”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回视着城墙上的武官,但对方依旧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崔文子的话说完了,城墙下的人群里发出一片赞叹声:“不错。昨日有人传消息说,隔离区里的好些人都已经快要好了,泰山派的神仙老爷真的能治这个病。”

又有人往城墙上喊道:“那位官爷!如若泰安城中疫病全消,您该放我们自由出城了吧?”

城墙上的执金吾还未来得及回答,城门口又发出一阵骚动声,不过这一回奇怪的是:骚动声不是从城门内传来的,而是从城门外传来的。

站在我和崔文子的地方,可看不清城门外在发生些什么。我看他没有凑近的意思,自己憋不住好奇心,一个纵身上了身旁的树梢,又施展轻功到了靠近城墙的树梢上,身旁有个影子跟来,我侧头一看,却不是崔文子,而是小石头。那城墙上的执金吾扫了我们两眼,匆匆下去了。

这新的骚动是由一个女子引起的,她人在城外,闹着要进城。这可奇了,此刻的泰安城等于是一座魔窟,只有急着离开,没有急着进来的。她方才与守城的卫兵吵得好生厉害,这会儿见执金吾亲自下来交涉,反倒不吵了,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敢问执金吾大人,这里难道不是我大汉的国土吗?我乃大汉的子民,无罪无罚,为何不能进去?”

她一下子就喊出了执金吾的官衔,看来是个有见识之人。执金吾阴森森地回答道:“泰安城确是我大汉国土,不过现在北军奉旨封城。”

女子不慌不忙地继续问道:“执金吾大人,圣旨是不让出城,还是不让进城?”

“这……”执金吾被问住了,他领的圣旨中,确实没有规定不许进泰安城,原因是根本没考虑到这当口还会有人有这种要求。

女子把握时机又问道:“既然圣旨没有规定不许进城,大人拦住民女,是何用意?”

执金吾说:“你可要想清楚了,你现在进去容易,日后想要再出来,可就难了。”

“民女想清楚了,家人在内,若不能一起出来,便不出来了。”

执金吾再思量了一下,点了点头,对卫兵说:“放她进来。”守城门的大刀、长戈一柄柄松开,女子在无数好奇、钦佩的目光中走了进来。人群自动为她闪开一条道,她缓缓走到这条道路的尽头,似乎有些茫然,不知接下来该往哪儿走。

我从树梢上旋身,轻轻落在她面前,微笑着问道:“你家人叫什么?住在那条街?我带你去找他们。”

近看这女子一身青衣,粗麻质地,样子简朴,头上戴着斗笠,斗笠下垂着面纱,看不清面容。尽管如此,从她的身姿和影影绰绰的脸部轮廓来看,也可以断定并非美女,甚至不是很年轻了。但不知为何,我对她怀着莫大好感。

女子隔着面纱观察了我片刻,答道:“我侄儿并非泰安城人,在瘟疫爆发之前来到这里办事,如今被困城中,我也不知究竟在何处。”她说话的风度上佳,可声音却很难听,像被敲破了的锣。

“这样啊,这倒难了。”我想了想,指着几个正预备回家的城民说:“你可以先随他们回城找找,若是还没找着,今日傍晚时到县衙来找我。”其他的话被我咽了回去——若是她在城中没找到侄子,那多半是在隔离区内了。想到这里,我又问:“你侄儿相貌如何?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岁。身材高瘦,长相俊美。”

怎么这形容好生熟悉,仿佛今日曾经听谁说起过似的。我甩了甩头,想不起来,就冲那女子笑了笑,和小石头转身往崔文子处走回。

那女子却尾随在我身后,问道:“女公子这是去往何处?”

奇怪,她这“女公子”的称呼也好生熟悉,这女子总带给我似曾相识之感。我回头答道:“我往隔离区去。”

“隔离区?我能进去吗?”

“当然不行。”我最后回头看了看她,认真地说道:“你最好永远别进去。”

她若有所思地顿住了脚步。

今天一进隔离区,我们就发现昨日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让官兵将新一批的感染者带进隔离区。

我们惊恐地发现:瘟疫的传播速度是惊人的。一夜之间,原本近乎痊愈的很多人又重新被感染了!他们绝望地对我们展示着重新出现的黑斑和血红的眼睛,还有滚烫的体温,接近希望又被打回原地的绝望让他们很多人都失去了理智,县衙不得不调配更多的官兵来镇压隔离区。

我们原本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本来,今天应该是给武亼那一批服药者服第二次药的日子,之后他们就可以离开隔离区。可眼下,他们中的很多人又得重新开始第一次服药,即使还未显露出重新被感染症状的,也说不定在明后日就会显露出来。

不默、苍松、虚谷还没有开始分药。他们背对背围成剑阵,守护着无极汤,等候师父的示下。我和崔文子紧急磋商了一下,决定还是按照原计划名单发药,等他们服药后再视各人症状确定是否需要再次服药。只是按照如今的情况,今天肯定是一个人也不能离开隔离区了。这也就是说,我们忙活了三天之后,隔离区的人不仅一个没少,还整整翻了一倍。

隔离区外,原本等着和家人团聚的人群因为失望而哭泣着、愤怒着,原本怀着全家无碍的庆幸想逃出城去的百姓在被封锁的城门前处哭泣着、愤怒着。泰安城内阴云密布,绝望的情绪以比瘟疫更快的速度蔓延着。

我身心俱疲地将药汤倒进武亼的碗里,他看起来倒是没事,只是身边一直形影不离的白面副手不见了。我问那人今天为何不来领药,武亼说:“他病倒了,一夜的工夫,就起不来了。”

他说这话的语气冷冰冰的,丝毫不见对兄弟的同情,反而充满了鄙视。我压下心中的怒火问:“他现在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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