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出这句话,符旋注意到王如意身形微微的僵硬,但是他的表情却没有太大的波动,只能分辨出惊讶。
不过这的确是个非常突兀的问题,特别王如意还是前几日符旋才示好过的对象,这个问题不应当来咨询他。
不过这本就是明晃晃的试探。贺兰含的话在符旋耳畔响起:“既然他不肯正面回答,你就旁敲侧击。若他对你有意,定不会容忍你在他面前提及别的男人。”
考虑到贺兰含与太子琴瑟和鸣,符旋便听从了她的建议,只是似乎没有什么效果,王如意整体比较平静,惊讶也是正常反应,他的心思藏在深黑眼眸里。
但是符旋这一次看走眼了。王如意此刻并不平静,他只感到受到巨大冲击后无措的茫然,无数情绪在内心撕扯,只剩下伪装的本能支撑他没有当场失态。
王如意咬紧牙关,努力控制住表情:“属下对这三人都不熟悉,不敢妄言。”
他的语气还算平稳,符旋决定继续试探:“不熟悉反而不会先入为主,几句闲谈,不用顾忌什么。”
王如意垂眸不语,他庆幸今天的衣服没有扎紧袖口,能够藏起自己紧握的拳头,不用担心符旋看到渗血的手心。
符旋将他的沉默视为默认,开始介绍:“先说都满,长相英俊魁梧,身份是西戎的王子,母亲是大阏氏,是下任可汗的有力竞争者。我选择他如何?”
符旋竟然问自己要不要选择其他男人,王如意心脏绞痛,只想立刻出去把都满砍死。他正想开口拒绝,猝不及防撞入符旋的眼眸,看到了里面没有藏好的忐忑。
王如意顿时清醒,原来这是一场试探。
符旋的演技并不高明,但是王如意遇到她时永远无法保持理智,他刚才真的以为,符旋不要他了。
王如意的心跳渐渐平稳,虽然不知道符旋对洛神赋有了什么奇怪解读,但事情发展大体还是沿着自己的剧本。他揣摩了一下现状,迅速调整状态,向前踏出一步,果断道:“都满绝非良人!”
果真,符旋的眼神亮了。
“属下在楚国时也曾听闻都满,都说他为人残暴不仁,凌虐妇孺,贪婪好杀。这种野兽,怎能配得上公主?此外,西戎仍实行收继婚,对女子无任何尊重之意。属下不知是何人推荐都满,但此人险恶用心,其心当诛!”
他越说越激动,脸都涨红了。
符旋又问了符通和崔禄,分别得到“为人鲁莽,胆小如鼠,家宅不宁”和“假作清高,沽名钓誉,不堪重用”的评价,并且对推荐这三人的人选进行了强烈谴责。
看到王如意态度如此激烈,符旋心里十分宽慰,她几乎已经能确定,王如意对自己肯定是有意的,否则怎么会站在自己的角度分析这三桩婚姻的劣处?为自己推荐这三人的太子等人,可只看到了联姻对他们,对燕国的好处!
至于符旋本人的利益,至少不是他们最优先考虑的。
说完这三人,符旋突然想起符留的那句戏言,准备再逗一下王如意:“那这三人不行,穆衡呢?”
因为王如意从他手中逃走,穆衡对他可谓是耿耿于怀,符旋准备给王如意来一剂猛药,彻底试试他的真意。
但王如意却没有像她预料里面那么激动,反而渐渐平静下来,似乎在真的思索穆衡的利弊。
王如意思索一会,慎重道:“属下与穆将军有过节,恐怕不能给出公允的评价。不过,穆将军对陛下一片忠诚,天地可鉴。”
符旋愣住了,王如意之前不还是口口声声说穆衡要杀她,怎么今日态度发生了急剧变化,甚至肯定了穆衡的忠诚?
但仔细品味王如意的这句话,符旋突然发现,他说的是穆衡对父皇的忠诚。正如王如意所说,即使成为自己的驸马,父皇也一定会比自己重要。但是皇帝本就是高于一切,这不能作为缺点,所以王如意只能含蓄表达出来。
符旋的驸马,应当将她永远放在第一位,甚至高于皇权。
这才是王如意真正要说的内容。
但是符旋不想听他这些七拐八绕的话语,她想听王如意亲口说出来,于是她问:“你觉得,我的驸马,应当是什么样的?”
“属下不知,但至少,他应当是个出身高贵,命途顺遂之人吧。”王如意侧头看向茶水,轻声说道。
出身高贵,命途顺遂,也就是所谓的有福之人。
而王如意亲人离散,国人反叛,与这个标准正好相反。
符旋看向他的侧脸,薄唇抿着,眉心微皱,目光投向褐色的茶水,试图掩藏自己的真意。这个距离符旋不可能看到茶水,但是她却仿佛看到茶水里倒映着的,王如意的模样。
反着的倒影,恰如她所求的驸马,无需出身高贵,命途顺遂,而是贱若野草,天煞孤星。
次日,符旋登门太子府拜访贺兰含。
之前她与阿荣和阿义三个毫无情史的臭皮匠,也抵不过结过婚的贺兰含。
虽在自家府上,但贺兰含的衣着首饰仍是精心搭配过的,一株花树似的走进来,手里牵着一棵粉雕玉琢的小树。
太子的长女符槐今年五岁,穿着红色的大袖衫,头上簪着一朵刚摘的红梅,看到符旋笑着跑过来,撞了她满怀:“阿姑,这次有没有给小槐带新的兔兔?”
秋天时符旋从野外捡到幼兔,顺手送给跟来的符槐,没想到小姑娘彻底迷上了养兔子,天天盼着符旋给她捉新的兔子来。
时值冬日,符旋自然没有带来的兔子,但她也是有备而来,让阿荣给符槐拿来缝制的兔子布偶,小孩子一看红红绿绿的玩偶,立马将活兔子抛之脑后,抱着布兔子玩去了。
“看你这表情,昨日很顺利?”小粘人精注意力暂时被转移,贺兰含也得以松口气,端详符旋含笑的模样,声音愉悦。
符旋有些羞涩,点点头:“多谢阿嫂的支招,只是还有一事要请教阿嫂,他为人别扭,不肯承认心意,我该如何激他?”
符旋此时难得露出小女儿的神态,与平日不拘小节的样子截然不同。脸上两点粉霞,眉梢一点情思,贺兰含心底不由只流一半血的符旋都如此光彩夺目,早逝的沈文妃究竟该是多么国色天香。
听到符旋这个问题,贺兰含不由笑了:“有人天性便是如此别扭,越是逼问,越是躲避。”
符旋想了想,王如意的确如此,非要嘴硬,自己靠得越近,他躲得越远。
符旋明白了贺兰含的意思:“那我再怎么激他也不会有结果,不如直接以势压他,让他无法再逃。我这就进宫,让父皇下旨指婚!”
说完,她也顾不上与贺兰含寒暄,风风火火就要告辞离开。
这时外面却来了个侍女禀告:“太子妃、公主,陛下召公主府上的王如意如入宫了!”
符旋与贺兰含面面相觑,怎么皇帝会突然召见王如意,还跳过了符旋!
贺兰含怕符旋冲动,拉住她的手:“公主冷静,陛下专门挑了公主不在府上召见王如意,就是不想让公主参与。”
符旋反握住贺兰含,宽慰道:“阿嫂放心,我自然明白此中道理。并且父皇召见王如意的缘由,我大概也知道一些。”她将皇帝对王如意的任命说了。
贺兰含见她的确冷静,放下了心。
但这不过是符旋宽慰贺兰含的借口,真正的答案在她心里。她之前承诺三日内定下驸马人选,今日恰是最后一天,符旋本打算直接入宫请婚,没想到符留抢先召见王如意。
她怕惹得孕妇担忧,勉强掩饰住自己的担忧,先行告辞回公主府。临走时,贺兰含对她千叮万嘱,一定不要闯到宫里去。
符旋应下。
今日符旋骑马而来,等转出巷道,贺兰含的目光看不到他们一行人后,符旋调转马头,向着皇宫方向前进。
阳光反射在路面积雪上,映得符旋眼前发晕。但她紧抓缰绳,不断催马。巍峨宫城越来越近,像是虎踞的异兽。符旋心下着急,挥鞭的频率愈发频繁。单凭王如意一人,轻易便会被这青黑色的异兽吞噬,她必须去找到他!
符留端坐龙椅上,俯视跪在阶下的王如意。
他依旧是黑色的轻甲,头上以红绳束发,额前碎发凌乱,柔和了锐利的眉宇。低伏在地上,看似人畜无害。
如果不是见识到那日他抢弓射梅的胆识,符留都要被他这幅模样迷惑,这个小子,是个天生的伪装者。而越会伪装的毒物,越能夺人性命。
符留眸光沉沉,去江左核实身份的细作还没有传信,但是找到了一份楚国作战时的名单,宁玖的随从中,的确有一个叫王如意的。
如果他是真的王如意,那便罢了,如果连王如意这个身份,都是假的,那他的心机,可谓深不见底。
但是伪装只能在身处暗中时有奇效,众目睽睽下,再完美的伪装也能寻到破绽。
符留转头看向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态度恭敬:“大师,你看此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