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附近刚刚休战。

高低起伏的山脉和茂密危险的丛林是两方拉锯战的重要原因，也是百里慕能在战区行走的一大依仗。

反正大家都没法时时刻刻监视林子里有什么，正好方便百里慕浑水摸鱼。

今天的午饭是新鲜的蛇肉，百里慕把肉简单烤熟杀死可能存在的寄生虫，随便从树上摘了两个可以食用的果子补充一下维生素，准备稍微小睡一会继续寻找自己的目标。

天气有些阴沉，大概一会又要下雨了。

百里慕对着密不透光的树顶发了一会呆，闭上眼睛。

地图上已经看不到陈得闲了。

夜晚，百里慕找到一处山洞暂时休息。

他在洞口用大片的叶子简单搭了一个帘子遮风挡雨，随后在地上铺上跟他一路奔波的塑料布，草草躺下。

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外面就传来的雨声。百里慕翻了个身，准备入睡。

半梦半醒间，隐约传来的脚步声让百里慕恍惚了一下后瞬间惊醒。他从地上一跃而起，卷起地上的塑料布向着山洞内深处的阴影走去。

刚刚藏好身形，山洞口就有人闯了进来。

百里慕屏住呼吸，保持安静。

“呼，这鬼地方的雨来的也太快了，我鞋里都进水了。”率先进来山洞的人嘟嘟囔囔。

“那肯定是因为你鞋子没绑好，我怎么就没进水！”他身后的人道。

随后山洞里又陆陆续续进来几个人，黑洞洞的天，黑洞洞的山洞，让人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和打扮，不过几人都说的是中文，让百里慕心中一动。

“咔嚓”一声，是步枪上膛发出的声音，原本还在互相聊天的几人瞬间安静下来，连续不断的上膛声此起彼伏。

“谁在里面？”最先察觉到不对给枪上膛的男人说道。

百里慕没说话，外面的人又用越南话重复问了一遍。

山洞的环境漆黑狭长，就算已经端起了枪，不到万不得已，黄保其实也并不想真的开枪，万一场面乱起来，漆黑的环境和狭长的甬道都有可能误伤自己人，得不偿失。

而且这地方也不想能藏很多人的样子，刚才发现的活动痕迹也非常少，这也是他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山洞里有人的原因。

——不对。

黄保有些懊恼自己的疏忽大意，山洞口的那几片树叶不太自然，恐怕是人为搭上去的。

他居然直到现在才意识到！

天黑雨大，长途跋涉，多多少少影响了他的大脑，让他没能第一时间发现问题。

山洞里一片寂静，只有外面的雨声一刻不停。

百里慕长出了一口气。

“同志你好。”他开口，“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从掸邦过来的。”

“我来找白鹇。”

他主动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双手举在头两侧以证明自己的无害。

原本听到中文而稍稍放松警惕的几人在看到百里慕那一头银发后再次紧张起来，黄保心底一沉，开口道：“我们这没有叫白鹇的。”

百里慕眼珠转动，落在黄保脸上，“我找白鹇，也并不代表我是在找一个叫白鹇的人吧。”他缓缓道，“那么漂亮的鸟，值得我深山老林跑这一趟。”

黄保盯着百里慕的脸看了一会，率先放下枪。

几人看见班长都把枪放下了，陆续把枪收了起来。

“看在你叫我们同志份上。”黄保道，“你是什么人？”

“农学学生，研究鸟纲的。”百里慕张口就来，“我来找白鹇，要写论文。”

旁边一人听得满脑门子问号，“不是，同志，你不知道这边在打仗吗？钻这深山老林里，一不怕一个手榴弹连你带鸟一起做成叫花鸡。”

黄保偷偷瞪了他一眼。

“啊？我已经走到战区了吗？”百里慕大惊失色，“说实话，我在这边呆了好几天了，鸟没找到，好像还有点迷路了，要不是我们农大学生要学的动植物多，恐怕我这几天要不就是找不见吃的饿死，要不就是误食了有毒的东西毒死。”他一副找到救星的样子，“你们是军队的吧，是有啥任务吗，要是没啥重要的事儿，或者你们的任务做完了，能把我带出去吗？”

他盯着黄保的眼睛，道，“我也不要求别的，把我放到一个能见着更多中国人的地方就行了。”

“你不是还要找白鹇？”黄保问。

“当然还是要找的，”百里慕道，“那可是关乎我未来的东西。”

雨越下越大。

“云南边防部队，黄保。”黄保没太详细介绍自己的身份，但是主动伸出了手。

百里慕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晃了晃，“百里慕，如怨如慕的慕，爱吃猪肉茴香饺子。”

旁边小声。

“他说什么东西？什么怨了慕了？”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苏轼的赤壁赋里面的一句，让你平时多读点书！”

“……谁介绍自己还整这么多文词儿啊。”

“闭嘴。”黄保觉得丢脸。

看手底下的兵都闭上了嘴，黄保扫了百里慕一眼，“这可没有猪肉茴香馅饺子。”

“没关系。”百里慕摆摆手，“总有机会吃上的。”

几人点了个酒精炉子热了一口干粮，百里慕也蹭了一口热水喝。他自己一个人不敢在林子里烧火，已经好几天没吃上一口热乎东西了。

那个说要把百里慕炸成叫花鸡的小兵凑过来，“我叫刘大山，老家河北的，你刚说你喜欢吃猪肉茴香饺子？那你哪的人？”茴香饺子在河北地区格外盛行，估计是因为这个他过来问。

“我小的时候我家老头爱做茴香饺子，吃习惯了，老想着这一口。”百里慕眨了眨眼，看着小铁桶里冒着热气的水，“很多年没吃到了。”

刘大山瞥了自家班长一眼，被使了个眼色。

“啊，这样啊。”刘大山硬着头皮继续套话，“你是混血儿吗，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银色头发的人呢。”

“这会天晚了，外面下雨，山洞里光线不好。”百里慕笑着道，“你们大概没看出来，我不仅头发是银色的，眼睛还是红色的呢。”

刘大山：“……”越听越不像中国人了。

黄保：“……”要不还是把他绑起来带走吧。

“不过这也不重要。”百里慕道，“孔圣人都说有教无类，我从小就受汉文化熏陶，是吹得社会主义的春风长大成人的孩子，剩下的那都是些外在的东西，那都不重要，说什么混血纯血的，那都是资本家老地主讲究的东西，我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人民。”

刘大山觉得他说得对！

他一巴掌拍在百里慕后背上，感动道，“好兄弟，说得好，咱们都是吹着社会主义春风长起来的兵，都是兄弟！”

黄保：“……”

黄保觉得这不对劲。

他觉得是自己的策略出了问题，他光想着大山这人亲和力强，跟谁都能聊上两句，却没预料到大山家里穷，没读过几本书，几句话下来就被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小白脸忽悠了！出师不利，他得换个人上。

曲惟勤上了。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大学生，家里以前还有些文化底蕴，曲惟勤就是刚才给人解释如怨如慕的那个人。

他把刘大山提溜起来扔到一边，直面这个莫名出现在这里的银毛鬼子。

“你好，我叫曲惟勤，你具体是哪个学校的，说不定咱们是校友呢。”曲惟勤笑眯眯道。

“‘功崇惟志，广业惟勤’，曲同志的家人对曲同志有很高的期望啊。”百里慕感慨道。

黄保皱眉，心觉不妙。

曲惟勤难得碰到一个一见面就能说出自己名字出处的人，哪怕不知对方底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飞扬起了眉梢，“没错，这句话是我父亲中学的校训，我出生后他就给我起名惟勤，希望我以后能辛勤不辍，脚踏实地，好取得一番成就。”

“令尊的对儿子的期待如今也都实现了，曲同志年纪轻轻，大学毕业应征入伍保家卫国，实在是我们年轻人的榜样。”百里慕眼睛亮晶晶，语气感叹。

“哪里哪里，我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曲惟勤挠头，被夸得不好意思，实在是百里慕的语气和表情都太诚恳了，哪怕是他也忍不住有些飘飘然。

黄保：“……惟勤，你快去吃饭吧。”黄班长有些疲惫了。

黄班长不敢再让别人来套话了，他手底下就这个几个兵，算得上能言善辩的就这么俩，短短几分钟全军覆没，刘大山就算了，要是曲惟勤也去跟百里慕称兄道弟，他怕不是得愁的饭都吃不下。

不过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知道了这人生活习惯偏北方（如果没说谎的话），文化程度比较高，对古代文学也有研究。

应该不是jian谍……吧。

黄保又想到刚才自己的失误，心里懊恼不已。

白鹇这种鸟在中国、缅甸、越南、泰国都有分布，除了他一个人呆深山老林里不知道怎么窜到战区这回事比较让人难以接受，扯的这个理由居然还不算太离谱。

是他关心则乱，下意识的把白鹇归到称呼、代号、人名里去，一照面就露了破绽。

看那人的表情，恐怕已经知道他知道白鹇在哪了。

黄班长啃了一口干粮，化悲愤为食欲，咔咔炫完了手里的干粮。

补充了糖分之后黄保感觉自己的智商又回来了一点。

反正他们这么多人，对方看着也不像带了什么大型杀伤性武器的样子，就算他跟着他们回到营地前后也得两三天，只要中间他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黄保不信他们这么多人，彼此之间配合默契，联起手来还对付不了他一个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