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在Link这种地方，对于签名和合照都有一套规则。

这种规则并非仅仅是说“不能在握手会等活动以外的场合给签名、与粉丝合照”，就算是在握手会上，签名也只能签在staff负责拍的合照拍立得、或者随专辑附赠的一系列小卡片和歌词本上。

而这个女生递过来的……就是今年六选投票专的签名卡。

一时间，乔亦的脑子有些混乱，于是他开始思考，思考这人为什么会随身携带签名卡、是什么时候注意到并认出了他这个已经消失四年的前成员、又是怀着什么样的想法说出这句话的。

有Link的签名卡，显然是什么都懂的链粉——真要说的话，比起“知道是违规的但硬要让他签名”，乔亦更愿意觉得是认为他“不会回Link所以不会受到规则的约束”。

虽然他要回Link了。

乔亦偏了偏头，在“违规”和“拒绝”里没有任何犹豫地选了前者——即使他不确定对方真的是曾经喜欢过他，还是只是认识，就算是后者，总归也看起来不像有什么恶意。于是他伸手接过签名卡和笔，然后问：“要个to签吗？”

女生眨眨眼：“还可以要to签吗？”

“当然可以呀。”乔亦抬头笑，又说，“想让我写什么都可以，来者不拒哦。”

“那就写永远开心吧，好像也想不到太复杂的，感觉这个就很好，”女生想了想，先是报了自己的cn，然后说，“签名的时候可以签在左下角或者右下角吗？不要那么靠中间。”

这种要求很常见，他们见得多，都知道，大概率是对方还想找个人签在另一边——但有这个操作，对方是自己粉丝的概率就增加了不少，毕竟一般只有双推和cp粉会有这样的需求。

总之，乔亦没有多问，而是依言照做，又随意和女生聊了几句。接着不知道怎么聊起了关于对方的话题，女生说她现在还在上高中，也是理科生，问有没有什么高三学习的忠告。

像是握手会会进行的那种闲聊。

09.

Link这种剧场团的运营模式，最开始是从国外剧场女团抄的，抄的同时也抄了很多别的设定，握手会就是其中之一。

但男团和女团总归是不一样的。

追星的都是女生多，追女团和男团的方式本来就不一样。至少在他们团里，大多数粉丝其实并没有物理意义上的“握手”这条营业需求——根据乔亦当年的经验，想和他有肢体接触的粉丝远不如指名道姓让他去隔壁队列和应时月肢体接触的粉丝多，就算是前者，更多也是想摸摸一下他的头之类的。

所以链团的握手会虽然还叫握手会，但实际上并不经常握手，看起来形式上和内娱的签售会更像，大家排队和自担闲聊，最终还是考验他们不断找话题和提供语言情绪价值的能力。

乔亦这么想，也这么说了一句：“感觉好像握手会哦。”

“真的吗？”对面像是没想到他这句话，思考了片刻，才说了让乔亦反过来同样有点意外的发言，“我都没去过握手会……想明年高考后，可能总选后去。”

“那就当现在先体验一下。”乔亦于是眨眨眼，“正式的握手会大概还会给你分点吃的或者小制品——可惜我现在没什么好给的。”

看对面这么熟练，本来还以为是经常去的呢。乔亦心想。

“感觉好奇妙。”女生说，接着提出了新问题，“那我可以把这张卡片晒到网上吗？”

“……可能不太建议，会被扣工资，”乔亦顿了顿，思考片刻，还是说了实话，“但如果实在想发的话，总选后发吧，可以吗？”

对面女生一听这话，表情就变得……很微妙了起来，像是在消化和推理一般，从迷惑到沉思到喜悦到怀疑再到小心翼翼提问：“小亦你……打算回去了吗？”

乔亦余光看见旁边的陌生人看了自己一眼，神色也很微妙，是另一种意义的微妙。

更像握手会了。他心想。每次握手会看到旁边的staff的时候也是这种心情。

“不要说哦。”乔亦最终没有忍心否认，当然也没有直接承认，而是用了一种“默认”的形式，“在哪里、和谁都不要说，拜托你啦。还有，明年总选握手会如果来的话，可以来我队列补一份小礼物哦，不用花握手券直接排就可以，我会给staff说的。”

“嗯嗯嗯。”女生疯狂点头，进而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我绝对保密，谁都不会说的——不过我还是会买券来的，其实我刚才没敢说，我真的是你粉丝，喜欢你好多年了，真粉丝哦，不是今天现场编的那种，我小学就看你公演了。”

乔亦看见旁边的陌生人又看了他一眼——看起来像是在想这是哪个糊逼。

“谢谢你。”他低头笑了笑，然后抬起头看向对方，一边记住女生的长相、一边很认真地承诺道，“那明年我会给你双份礼物的。”

09.

这算是一个小小插曲。

就算原则上来说这种聊天也有点违规，但整体说来，这还算是很正常的偶遇，女生也是很正常的粉丝。他们像加长版的握手会那样聊了一会，便又各自做自己的事——女生转了回去，乔亦继续一边吃饭一边玩数独。

又过了一小时，他和其他乘客一起下飞机，总算时隔快四年……回到了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之上。

乔亦没有要那位给他安排的住处，而是选择自己定了个酒店。因为是夏天，他随身的行李很少，只有一个登山包，装了一些必需品——更多的行李被他装了箱子，在快递公司填了预约单，会卡在几天之后寄到。

酒店定在了市中心附近，距离链团的宿舍、剧场和总选场馆都有一段距离。

总选前几天，这几个地方附近的酒店都很多链粉在。乔亦不太想提前被人遇到——他需要做更成熟完善的心理准备，再找个合适的时间见应时月……无论是舆论层面的“见”，还是与本人的会面。

只不过，即使不打算立刻见应时月，他也得先和Link那边知会一声。

到酒店住下之后，时间已经有点晚了。于是第二天一起床，他就打算给何乐打个电话。

乔亦试探性在手机里拨出那个四年多没打过的号码。

奇迹般地，号码接通，对面还是熟悉的声音，用试探般的疑惑语气喊了一句“小亦”。

“姐姐，”大概是觉得越铺垫就越有心理压力，乔亦干脆开门见山，“我现在可以回来吗？”

10.

这个电话只打了三分钟。

倒不是说真的能很快说清楚问题——回肯定是可以回的，乔亦本人身上并没有挂任何Link的团内处分记录，那就是写在合同里的可以回。但何乐先是说他怎么直接先斩后奏了，又说想问很多问题，不如线下见面。

乔亦于是答应，然后挂断了电话。

挂掉之后，他本来准备熄灭手机屏幕，结果一个微博特关消息唐突地闯了进来。

很自然而然地，乔亦戳了进去。

他那个“Link-乔亦”的微博账号目前被公司扣押中，这会保持登录的是之前偶像时期用的小号，尚且还没被粉丝扒出来。

这个号的特关只有两类，一类是之前走得近的几个链团成员，一类是粉丝——后援会、站子和产出粉，主要是他的单推和时亦cp粉。如今这条特关消息就是最后一种情况，是他和应时月的一个很久没上线的陈年cp粉剪了个视频。

乔亦于是点了进去。

视频一开始播放，跳出来的就是一段公演的录像。他和应时月站在一起说MC，看服装还是他们第一套公演时期——2015年互联网已经很发达了，乔亦很久没敢看过这些旧录像，潜意识里它们都应该清晰而鲜活，但事实并非如此。

那些画面实际上很模糊，色彩也有些失真，就和那段记忆一样模糊而失真。

乔亦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记忆力很好的人，做偶像的那些年里，见过的每一个粉丝他都能记住。

但这些在视频里、他说的、又或者是应时月说的话……却反而有点让人想不起来分别是在哪一场了。

又或许是因为在那些未成年的时光里，说“最喜欢你”就像是吃饭一样自然——而人自然不可能记住自己好几年前的每一天都吃了什么。

乔亦心想。

11.

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里，他坐在那个民宿里的时间里，也刷了很多曾经错过的、在分开的这几年里粉丝给他们剪的视频。

或许是因为这种销声匿迹式的分离带着“再也不见”的浓厚be色彩，所以那些视频也大多都有些一股无法抑制的意难平味道。下面有评论说时亦粉的招魂产出每一个都带着be美学的色彩，但两位正主的be却一点也不好看，和美学两个字完全是背道而驰的。

就像是一个……连烂尾都说不上，只能说是突然断更的故事。

但这个视频不太一样。虽然也招魂，虽然也有很多欲言又止的片段，整体的基调却不那么黯淡，是少有的……算是甜向剪辑。

乔亦点开下方的评论，不出意外有人在说，还以为回到2019年了呢——很顺手地，乔亦给这个评论点了个赞。

12.

在六选的前一天下午，乔亦去链团的大楼见了何乐。

事实上，他尝试问过能不能换个地方见面，比如大楼对面的咖啡馆。毕竟属于Link的那栋楼人来人往，说不准会遇到什么熟人。

只是何乐很果断地回绝了他的提议，并且用一种很疑惑的语气说，见到熟人不是更好吗，难不成你还需要做心理缓冲吗。

——当然，乔亦不相信她是真的疑惑，毕竟这人欲盖弥彰加的那句话太显眼了。

不过运气很好的是，从他进大楼到来到顶楼，一路上没遇到任何人。他悄悄进了何乐办公室，同她商讨了一些下一步的计划……无非就是如何宣布自己要回来这件事、以及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住哪里、公演站位应该怎么安排之类的。

链团毕竟人多，对大多数成员个体是没有什么具体规划的，所以讨论这些内容就已经足够了。

只是——

“姐姐，你刚刚是不是说下月要搬新宿舍啊？”临走之前，乔亦犹豫了片刻，还是又转身回去，坐在何乐对面，并问出了这句话。

“我以为你准备装没听到呢。”何乐笑了笑，一边转笔一边拷问他，“说吧，是想让我劝十月和你当室友，还是让我阻止他和你当室友？”

“……什么阻止啊，”乔亦说，“他不可能需要被阻止这种事的，应时月根本不会提这个建议。”

“哦，懂了。”何乐于是点点头，“那我回头和他说说，让他和你住一起。”

“……不要，别给他施压，”乔亦又说，“我知道姐姐你在想什么——但是不要想着劝说他，正常问一下意愿就行了，可以吗？”

“……小亦同学，”何乐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迎着乔亦“悉听尊便”的目光，来了一句，“你这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什么问题？”乔亦抬了抬嘴角，反问了一句，“应时月不是我要解答的试卷、不是我要处理的问题、更不是我要攻略的游戏角色——他只是个自由的个体而已，在我们的人际关系里没有什么需要被解决的事。”

“感觉你没怎么变。”何乐一听这话，干脆笑了出声，“那实在太好了——对了，L队那群人现在应该在楼下练习室，你注意避开哦。”

13.

何乐最后这句话说得暗示意味太强了。

即使乔亦本来没这个打算，听了这话都决定去看一眼——只不过很可惜的是，他走楼梯下到了那一层，去练习室门口走了一圈，但什么都没看到。

那个练习室的门关着，里面有隐隐约约的音乐声传来。有一个瞬间，他想站在门口听听看能不能听到人声，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直接转身离开。

回酒店后，乔亦又在一楼拿了一个快递。这个快递装的是他前几天在网上订的一个灯牌，堪堪卡在总选的前一天到。

本来乔亦没准备去看总选的。但他看论坛说，应时月家今年线下人数可能不是很多，于是思来想去，还是去收了一张票，又订了一个灯牌，决心去给现场增加一个“应时月粉丝”，虽然多少有点聊胜于无。

当然，这件事他还是给何乐报备了一句。

何乐听到这句话，倒是用真的很疑惑的目光看着他，问了句“你怎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