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佩韬这回学聪明了,腰往左一摆,顺利躲过去,减虞的反应不知比他强多少倍,没打到,拳头堪堪停在墙壁表面,轻轻碰了一下。
跟元赑相比,覃佩韬还是跟减虞更熟,想到元赑说是来抓黑客的,马上就联想到减虞了。
开车来的路上他还犯嘀咕,专案组的调查方向怎么偏到泰方生物来了。
难道他随口建议减虞找陶敢联盟,却误打误撞提前预判了凶手?
那证明我的直觉不差嘛,是个合格的刑警料子,覃佩韬不禁美滋滋起来。
要知道,减虞忙这么多天最根本原因还是在于他,他自然不能坏了减虞的事,于是朝减虞比食指“嘘”了一声,说:“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一个人,专案组组长!那天晚上去酒店逮我俩的就是他!你千万小心!”
“呵,要等你通知,黄花菜都凉了,你的能耐我还不知道?在警局除了拿外卖跟劝架,什么时候单独行动过。”减虞冷冷道。
“那不是联系不上你嘛。”覃佩韬偷偷回看了眼办公室,“不是开玩笑,真的要小心!”
“我小心?”他那藏在镜片后的凤眼一凛,“半夜两点出现在这么敏感的地方,我到底该小心你还是小心别人?”
覃佩韬道:“哎哟,你快别老把我当内奸了,冤死了,找谁去说理。”
跟减虞认识了那么久,有一点他很清楚,那就是,十句话才能说清楚的事,绝对不能一句话概括。
这变态的疑心极重,意思表达不到位就会被扭曲,怪不得能写小说呢,就那丰富的想象力,灌水一万字读者还流口水说多来点。
“我不能耽搁太久,元组长会来找我的,你别跟他撞着!”
他将值班时封晟宇差使他送饮料,然后被元赑抓来逮黑客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眼神片刻不敢松懈地盯着红木门,就怕元赑察觉不对劲来找他了。
怎么想都怕的很。
覃佩韬也说不出到底怕什么,反正冥冥之中就觉得,减虞既然找过林展,肯定已经被专案组列为重点关注对象了,自己现在没事,不代表元赑不会秋后算账,他俩还是少扯上关系为妙。
倒也不算覃佩韬自私,减虞根本不期待破案过程有僚机护航,何况覃佩韬还是一等一的猪队友。
“他早就盯上我了。”减虞松开覃佩韬的衣领,声音极低,仿佛是用舌尖将气流推到齿缝溜出来的。
那晚覃佩韬被傅晚晴拉出去后,千叮咛万嘱咐不能透露元赑的身份,覃佩韬也只好装糊涂。
他想着,这下真成双面间谍了,幸亏他早就透露过几次,比如说元组长个子高,手上有疤,减虞都淡淡地敷衍过去。
“我跟专案组那几个人跑了几天,没听他们提起过你,不过,你去了于丝楠家,又去了宁心疗养院,目标太明显啦,我觉得你还是别——”
减虞道:“回接待室。”
覃佩韬:“……啊?”
帽檐下隐入黑暗的脸闪过一丝讥讽。
“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见我。”
以及面对面撞个正着的那一刻,他又会是什么表情。
说罢,减虞不由分说拧着覃佩韬的手腕往接待室走,覃佩韬急得小碎步轻轻踮:“你疯啦?元组长要是发现你老是阴魂不散,还不直接申请逮捕令?”
敢不敢见你?怎么听怎么暧昧啊……
CPU直接干烧。
接待室静悄悄,元赑看来很安静,也不知在做什么,减虞从口袋掏出口罩,眼角轻蔑地一瞥:“让你失望了,阴魂不散的恐怕不是我。”
“那你别说为什么认识我啊!”
“闭嘴。”
沉重的红木门在走廊灯带照耀下无比锃亮,清晰倒映出减虞的身形,虎口木马处亦贴了创可贴,但没戴手套,光滑洁白的指根甚至比反光还耀眼。
垂眸,按下把手。
嘎啦一声,覃佩韬登时紧张得心提到嗓子眼,跟在减虞身后,捂住眼睛,心道,天灵灵地灵灵,保佑减大神良心发现,别把他给卖了——
好晌,没有任何声音,覃佩韬才从指缝里露出一只眼睛。
空荡荡,没人。
“哎?难道去上厕所了?”覃佩韬惊讶道,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还别出心裁去桌子底下找。
减虞望着他弱智一般的举动,眸光暗隐。
“……胆小鬼。”
“说谁?说我?”覃佩韬摊手。
“少自恋,走吧。”
“去哪?”
“阶梯会议室,找陶舒琼。”
没有元赑同意,覃佩韬本来不该擅自行动,但元赑那还好糊弄,减虞可不好糊弄——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
“……走。”
减虞不知道覃佩韬此刻的人设,但既然孙安军交代要好好关照两位‘贵人’,那就不能冲在覃佩韬前面了。
他亦步亦趋跟在覃佩韬身侧,覃佩韬还有点不好意思,走两步就停下来。
中途遇到公司其他人,见覃佩韬面生,投来奇怪的目光,伪装成年轻小保安的减虞关注度自然被分散。
覃佩韬小声问:“网站跟你有没有关系?”
减虞:“关你屁事,少问。”
覃佩韬:“你不说我怎么帮你?”
减虞斜眼:“你能帮我什么?”
覃佩韬得意道:“你韬子弟我现在是应急管理部的部长,等他们生产主管一介绍,陶敢怎么也得卖我几分面子吧?你说,有什么要我帮的,尽管提,陶敢配不配合?”
他说着说着忘了看路,前边一大队黑衣保安堵在走廊上,减虞再次拉低帽檐,不动声色拽住覃佩韬。
“你少说话就是帮我,不要干涉陶敢,安静看戏。”
“这个容易。”覃佩韬咧嘴笑。
减虞凝视他,突然说:“你活着不应该都挺容易的么。”
覃佩韬摸摸下巴:“偶尔有点难度。”
“比如谈恋爱?”
“……”
覃佩韬抿嘴,目光有些黯淡,减虞嗤笑,假装保护覃佩韬帮他挤开了众保安,便听到陶敢怒气冲冲的讨伐。
一场骂战正酣,阶梯会议室屋顶的吊灯似乎都被声波震得晃荡。
“吴舒琼,我最后警告你一次!这个公司上上下下,只有我一个人姓陶!你要弄不明白自己姓什么,就叫你那个软脚虾爹重新把你塞回你那高利贷妈的肚子里!”
陶舒琼已经不再跟吴敏拉扯了,减虞不知她有否注意自己赶到,但看她坐在拱桥状的桌边,高高抬着下巴,除了右手仍握着拳,肢体早已恢复冷静,反衬得陶敢宛如超雄爆发,双眼血红,恨不得冲过去把陶舒琼活剥生吞。
“哼,陶经理,吴董事好说歹说也是公司的员工,陶总都不敢这么不尊重员工,你呢,是觉得陶总不在场,你靠着一身DNA就劳苦功高了?”
陶舒琼字字骂在点子上,还将作为继女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不喊妈,更不喊爸,喊着陶经理,却又明着用陶总二字来藐视,意思到了,话还特别公道。
年轻一辈吵架,高管们自持身份,劝又劝不动,不如少惹一身腥。
何均无论站在什么立场,亦都是外人,此时也选择隐形,明哲保身,靠在主席台边。
吴敏深谙女儿的秉性,假若当众训斥她,恐怕要记恨许久,于是只能沉默地用肢体维护,以防陶敢又抓起什么砸过来。
王立新是最犯愁的那个人。
他站了陶敢的队,得把枪口对准陶舒琼,但在职级上,他没权利教陶舒琼做事——研发中心的三位教授有两位在场,他们才是陶舒琼实习的直系领导。
在股份上,陶舒琼好歹也是陶素琴私下亲自选定的未来女接班人,书面协议没有定,但口头是这么说的,只不过大家都瞒着陶敢罢了。
公开撕她?王立新还得掂量掂量,谁知道遗嘱到底怎么写的呢。
王立新偷偷瞄了眼何均,那才是真有天眼的人,可惜就连对陶敢,何均都有所保留。
犯难。
覃佩韬在门外,被一名保安叫住,他高喊了一声“孙主管”。
孙安军站在一名穿西装打领带、椭圆脸塌鼻的男人身边,闻声一愣,在塌鼻男耳边说了什么,塌鼻男先是不悦地鼻子出气,然后走出会议室。
“覃部长,幸会幸会。”塌鼻男笑着说,“让你久等了,我是泰方生物生产公司的总经理,丛家苗,叫我老丛就好。”
丛家苗打扮得格外精神,可惜年龄摆在那,人未到啤酒肚先到,覃佩韬还后退了半步,伸手相握:“幸会幸会,丛总。”
此时,孙安军也发现了跟在覃佩韬身后的减虞,狠狠瞪他一眼,牙齿磨了磨,仿佛在说‘迟早要你好看’,减虞头埋得低低的,趁机钻进保安群,站到了会议室里层。
他这蓦然前插,终于引起了陶舒琼的注意。
她的眼睛霎时划过一抹光,右手捏拳在桌上轻轻敲了一下。
“让你看笑话了,覃老弟。”丛家苗和蔼可亲地拍覃佩韬肩膀,虽然心中怀疑覃佩韬这么年轻怎么能当上部长,但言行举止都很亲切。
覃佩韬说:“年轻人嘛,工作理念不同,理解理解。”说完屁股羞耻地一抖。
套话还真不是谁都能随便说的,以他五年以内的基层工作经验,能学到元赑气势的三分已经很不错了,元大组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听说在204开会时敢给省里乃至更高级别的首长甩脸色看。
视频没关,他一拍桌子走人了——关仪原话,感觉有被元赑b到。
吃什么能这么刚,就那十八块的盒饭?
覃佩韬胡思乱想着,还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应酬,丛家苗却先开口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的嘛,小孙就是太谨慎了些。这个事情呢,就是咱们研发中心的新产品,来年的订单已经不用发愁了,大可以放心。”
丛家苗一派慷慨,很自豪。
“不过呢,就是合同签署的问题,覃部长,你可能有疑问,我也不藏着掖着。”
覃佩韬以为他就要说重点了,竖起耳朵听:“没错没错。”
丛家苗却话锋一转:“只不过呢,我转念一想,这八字还剩下一撇没写全,我就算有消息,说出去了,万一有变化怎么办呢?”
覃佩韬:“……嗯?”
绕晕了大哥。
丛家苗:“事儿呢,就是这么个事儿,所以我又想了想,这个啊,真不算什么大事,你说,两个年轻人,能有什么矛盾呢?翻译上有些出入,可是咱们订单有着落了呀,合同还没签,但意向已经到了呀,就算证监会问起来,那也八九不离十的嘛。”
覃佩韬彻懵逼。
有种坐摇摇车的时候按下按钮,突然被发射到外太空的无措。
这前后的逻辑到底是什么。
“……既然这样,覃部长你大概也懂了。”丛家路给孙安军使了个眼色,孙安军回到会议室,跟另一人耳语几句,才弯着腰跑出来,直喘。
“来,覃部长,咱们去厂房看看。”孙安军说,“咦?你那个徒弟小元呢?”
覃佩韬被两个人架着,脑海里正站在宇宙中心呼唤元赑。
组长啊!人已老实,速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