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展去跟其他人解释了,覃佩韬拉着减虞下车,帮忙打伞送进屋,对出来看热闹的安仪说:“安大美女,帮我拿条毛巾呗?”
安仪打趣道:“这是你朋友?我怎么瞅着脑袋瓜子不太灵,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覃佩韬扶减虞坐下:“刚大病一场,人其实可聪明了,想不想加微信?”
安仪翻白眼:“得了吧,还是让他扫三大队的微信交罚款先。”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警察从审讯室走出来,向安仪大咧咧道:“刚什么动静?火星撞地球呢?”
安仪笑道:“楚哥,是来找小覃的,他朋友,估计刹车失灵撞树上了,幸好没事。”
减虞抬眼看这男人,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些不自然。
但是没有。
“就是你?”楚根长把水杯倒满,特意来减虞跟前晃一圈,“不怕死把车往树上开,属猪的啊?”
覃佩韬也拿着一次性纸杯倒热水,安仪把大毛巾递给他,他赶紧展开往减虞头上一扔,罩住他的脸。
“楚哥,你们会开完啦?”覃佩韬问。
“早开完了,七八跟晚晴写报告呢,我们几个都没事干。”
楚根长探头出去看屋檐下噼里啪啦的雨。
“这雨啥时候才能停,本来还想去公差旅个游,去通名湖划船啥的。”
覃佩韬说:“还有的下呢,这可是台风,楚哥,你哪儿人?”
楚根长说:“我北方的,听不出来?”
覃佩韬比大拇指:“北方汉子,你跟马哥都高,哦,还有组长,都是北方人?”
“小马哥不是。”
楚根长见减虞不说话,还跟个新娘子似的罩着毛巾一动不动,不禁手贱扯了下毛巾。
覃佩韬慌忙按住,楚根长哈哈大笑:“我看不是你朋友,是你媳妇。行了,我先回审讯室了,要不晚晴又要骂我摸鱼。”
待楚根长离开,覃佩韬偷偷摘掉毛巾,对减虞道:“我偷资料给你的事他们还不知道呢,你可别自爆啊!”
“覃佩韬。”减虞目光复杂,“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你的。”
“你编辑跟我说的啊!对了,你怎么会突然住院?台风来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最后还是你编辑接的,要不是他刚跟我说你突然从医院跑出来了,我还准备去看看你。”
一切都合理得让人崩溃。
“我要见元赑。”减虞低声说。
“啥?”
“我要见专案组组长,元赑。”
被水打湿后的脸愈发苍白,眼珠黑漆漆,鼻尖透着血丝,嘴唇泛中毒般的青紫色,那张令人惊艳的脸庞如今淡得就像一卷脆弱易碎的宣纸。
“元组长?”
覃佩韬大吃一惊,挠头很为难的样子。
“你见他干啥?案子都破啦!你慢了一步,不过这次案情很离奇,你再研究研究通报,保准灵感刷刷的。”
减虞揪住他的衣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你办公室,否则,你过去偷线索卖给我的事会传遍育才分局。”
迫于减虞的淫威,覃佩韬带减虞上楼,偷偷摸进厕所隔间,把门一关,大雨就变得朦朦胧胧,也正好压住他俩的交谈。
减虞说:“为什么会认定何均是凶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覃佩韬只以为他是来打探内情的,说:“这个案子真心挺复杂,一环套一环,通报没出来,我只能跟你说个大概,但是,你可千万别出去说噢。”
减虞皱眉:“少废话!”
“还要从梁思宜说起。”
覃佩韬娓娓道来。
“梁思宜她爸叫梁全,是万兴医院的医生,几年前失踪了,一直没找到,一点线索都没有,家属,也就是梁思宜她妈,于丝楠,闹了一通后只好放弃。结果你猜怎么着,梁思宜发现,是她妈杀了他爸!”
不。
梁全是于鹦杀死的,是她抹去了他的存在。
“选亲爹还是亲妈?这可难得很,梁思宜这丫头也是命苦,天天做思想斗争,后来想通了,写举报信给我们,但是,这事不知道怎么被于丝楠发现了,于丝楠的嘴可真够严实,怎么问都不说,要不是我们从她家搜出了梁全的脑子,恐怕她还抵赖呢!”
不。
于丝楠用福尔马林泡着的是一缕头发,根本不是什么大脑。
“于丝楠心狠手辣,发现女儿要害自己,决定先把梁思宜给杀了!就在这时候,刚好何均跟陶敢在谋划杀陶素琴,派人找到了于丝楠,于丝楠以前在琴弦大厦那附近送快递,认识他们保安队长,何均让她顶替天府花园陶家别墅的保姆,开车把陶素琴送去地铁站。”
减虞冷冰冰开口道:“何均怎么知道于丝楠要杀梁思宜?”
覃佩韬说:“举报信呀!我说减虞,你是不是吃了药之后记性不太好?”
他奇怪地看向减虞,减虞同样奇怪地看他,两个人面面相觑,减虞很快情绪就上来了。
“你是说,你偷出来给我的,是一封举报信?”
减虞不禁高声讽刺。
“嘘!”覃佩韬连忙捂他的嘴,减虞不胜其烦,‘嘭’得将覃佩韬甩到厕所门上,用手肘压住,恨恨道,“覃佩韬,你玩我??”
覃佩韬快吓尿了。
“祖宗,你这是干嘛呀?给你举报信已经很够意思了吧?何均不知道怎么回事,也知道举报信了,专案组现在还在查内鬼呢,我可随时都面临着被停职的风险!”
减虞低着头不语,本就苍白的脸颊现在更是毫无血色,跟涂了一层厚厚粉底液一样吓人。
尤其是嘴,覃佩韬都怀疑是不是洗胃不彻底,他马上就要毒发身亡了。
覃佩韬试着把他手拿开,减虞攥紧。
“继续说。”
“……好吧。”
“泰方生物是个烂摊子,外表光鲜亮丽还准备上市呢,其实斗得可狠了!要说陶敢为什么这么恨他妈,是因为他办了件蠢事,找首都那边买了一批不符合标准的药物,陶素琴识破后,放话说这批货不要,让陶敢把钱填上!陶敢一赌狗,车都抵押了哪还有钱?是又羞又恨呐,就跟卖假药的搞到慢性毒药,下在他妈每天都要吃的高血压药瓶子里,好死不死,被吴敏给发现了!”
“吴敏,就是陶敢继父,还有个女儿叫陶舒琼,你去过琴弦大厦,应该都知道的吧?这事败露之后,陶敢就想着换个法子把俩人一起弄死,何均跟他狼狈为奸,不仅不制止,还出谋划策,说可以伪造车祸,既然是车祸,那就再带上陶舒琼呗。”
“何均交代说,当时是准备用家里的一辆跑车犯案的,但于丝楠又蹦出来作妖了,这个老女人真是反社会,她说要杀就干票大的!死的人越多,越不容易被人发现!”
减虞:……
没有搭话的兴致。
覃佩韬悻悻摸鼻子。
“于丝楠一开始死都不说,还是何均说的,他们把陶素琴骗上地铁,正好把梁思宜一起给解决了,那群保安看似是保护陶素琴的,实际是去杀司机,但不知道为什么,杀完人之后他们没来得及跑,全一起撞死了。”
为了杀两个人,把一车厢人全部拖进地狱?
这么扯的动机居然也编得出来?
事到如今,尸体已经全部火化,就算曝光这些人根本不是死于地铁脱轨也没有证据了。
减虞都忍不住要给元赑鼓掌。
真是好,真是妙,把他活脱脱当成个傻子!
“关键性证据是什么?”他问道。
“听说是那个姓于的教授,她好像跟卖假药的有关系,陶敢就是被她害死的,然后又畏罪自杀了,专案组摸到这个线索,先控制住了何均,没想到陶敢先死一步,何均就全招了。”
沉默半晌,减虞慢慢松开了手。
覃佩韬夸张地捂住胸口咳嗽,说:“祖宗,我真是怕了你了,你想知道啥,以后文明点来成不?咱都合作这么多年了,价钱好商量嘛。”
减虞道:“林展什么时候出院的。”
覃佩韬又假装咳嗽一声:“也就几天,她也指认了于鹦在地铁上参与了杀人。”
“好。”减虞大笑,“很好,很好!李代桃僵,瞒天过海,一个失语症患者,几天就能恢复正常!好极了!”
“你——”覃佩韬试探道,“什么失语症患者?”
所有人的记忆都被篡改了。
从一心只想为丈夫爱女找回公道的偏执母亲,到不惜到殡仪馆亲自铲除减虞的凶妇,于丝楠前后行为产生如此大的差异,不过是因为她不知何时被植入了‘自己才是幕后黑手’的认知。
如果不是减虞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于鹦犯下这起滔天罪行,难道只是为了让他这个‘见证者’也成为疯子家族的一员吗?
就在此时,隔间的门外传来一道调侃。
“覃佩韬同志?你是吃了什么金龟子,需要霸占八个坑位啊?”
闻声,覃佩韬一激灵,挤眉弄眼:专~案~组~
而如疯狂般大笑过后的减虞短暂失了神。
正当覃佩韬绞尽脑汁怎么糊弄过去时,身后的木门被狠狠踹了一脚!
哐当!简易门锁直接报废。
“哟!这回真是在里头生孩子!”
“那个,不是,吴哥。”
覃佩韬连忙蹦出去,上上下下整理警服,表明自己绝对清白,没有干任何对不起国徽和人民的事。
他看到吴卡旁边还站着个人,身材高大,白衬衫板板正正,袖子极规矩地覆在手腕上,戴一根黑色的机械手环。
“袁组长。”覃佩韬老老实实喊道,“真巧,您亲自来上厕所?”
“要不你替我上?”
“嘿嘿,我这嘴一紧张就瓢。”
“有什么可紧张的?”
“我——”
正当覃佩韬调配全部脑细胞打太极时,减虞走了出来,目光幽暗,直勾勾盯着来人,瓷白瘦削的双手垂在腿边,上边满布牙印。
“你就是专案组组长?”减虞问道。
袁必打量他:“是,你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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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无论发生什么,减虞都不会再感到荒谬了。
包括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袁罡这件事。
长得很像,但不是。
袁罡更年轻,更朝气蓬勃,他是学游泳的,腹斜肌粗壮,比面前这位组长的身材宽上许多。
他确信没有跟面前人打过一次交道。
以往纠缠他的那个俊朗男人,的的确确是袁罡。
学生证是真的,职业也是真的。
这位百闻不如一见的专案组组长拥有轮廓分明的俊脸,看向减虞的视线冷静且短暂,没有掺杂任何私人情感,漠然的目光随意瞥了一眼,客气礼貌,不甚在意。
寒意慢慢渗透到了四肢百骸。
即使减虞仍然刻骨铭心地记得于丝楠歇斯底里殴打自己的画面,也都无法与此刻的心灰意冷相提并论。
那个和自己有过一夜露水情缘,又亲手将他扼死的人,究竟是谁?
袁罡?
电台主播说他是专案组组长的弟弟,在事故中丧生。
可他明明好端端的、全须全尾出现在酒吧,被自己带上床抵死缠绵一整夜,此后还在厉宁聪的见证下进行了一次游戏直播。
于鹦亲口承认元赑作为专案组组长替她掩盖了诸多罪行,可现在,眼前这个‘元赑’却好像是置身事外的正义使者,唯一的责任就是送杀人凶手上法庭接受制裁,谋杀自己、傅晚晴、于鹦,都统统跟他无关。
是啊,傅晚晴没死,自己也没死,于鹦的死是薛定谔的谜题,一切当然与‘元赑’无关。
仔细回想,减虞才惊觉,那些与所谓的专案组组长同时出现的场合,他都未曾亲眼见过此人的脸。
头七那天岱山殡仪馆,从头到尾没出现过。
琴弦大厦,元赑想方设法避开,免去跟覃佩韬三人相撞的修罗场。
市图书馆,减虞已笃定袁罡即元赑假扮,为了保护《梦的解析》不落入元赑之手,全程躲在书架后,趁乱混了出去。
哪怕是在呼岛,维持秩序的也是名叫吴卡的矮警察。
元赑作为组长理应主持大局,在对案件如此至关重要的场合,却躲着不露面。
反观死皮赖脸纠缠自己的那个人,袁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