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亮一回来就跑去睡觉了,连澡都没顾上洗,李清江拿温水沾湿毛巾,给睡着的曲亮擦了擦手和脸,说是能让他睡得舒服些,更解乏。
梁文开跟着古老爷子上山砍柴去了。
倒不是厨房里的柴火不够用,古老爷子说以后天气越来越冷,那柴就越来越难砍,趁着现在还算暖和,多砍一些柴回来囤着,冬天就不慌了。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可没有暖气,也通不了暖气,取暖主要靠烧柴,只有囤足够多的柴,这么一大家子人才能过一个好冬。
给曲亮擦洗完的李医生把他自己的房门一关,隔绝了与外界的关联。
孩子们还没下课。
因此偌大的校园里只剩孟弃和王博远两个闲散人……那岂不是棒极了!
孟弃迫不及待地拉着王博远去参观他给王博远布置的房间,推门而入的瞬间就被满屋的花香熏了一跟头,扭过头去先狠狠打了个喷嚏,然后笑着问王博远,“好看不?满意不?”
王博远背着手在房间里踱了两步,嘴角翘得越来越高,不知道是开心地笑,还是无奈地笑,“有生之年,也让我住一回香闺是吧,不错,挺好。”
孟弃嘿嘿傻乐两声,特骄傲地对王博远说,“其实这还不够香呢,你要是早两个月过来,那时候正是花季,漫山遍野可供选择的花才多嘞,也更香,现在不行,都过了季了,得等明年。”
王博远边听孟弃解释边溜达着观察房内布置,应该是满意的,嘴角的笑一直没落下来,直到看见书桌上那幅彩铅画时才猛地停住脚步,静默无声地看了好一会儿。
“画的像吧?”孟弃凑过去问。
王博远这才把那幅画拿起来,手指从画中人的脸上一一抚过去,说话时声音里都浸上了回忆的甜,“像,如果再给贺聪画副眼镜就更像了,上大学以后他装斯文败类上瘾,给自己整了一副平光镜没日没夜的戴着,就连和我视频的时候都舍不得摘下来。”
孟弃惊奇,“聪哥不是不喜欢戴眼镜吗?”
贺聪爱玩,不怎么爱学习,他的那双眼睛四处乱看的次数比盯着书本、讲台的次数多,跟着他算是享了福了,没累着,也就没机会近视。
初中开始近视的学生慢慢就多了,到了高中更厉害,十个人里头差不多能有六七个戴眼镜的,有一次贺聪好奇心作祟,摘了别人的眼镜架在他自己的鼻梁上,不过三秒不到就摘了,然后就开始不停地嚷嚷闷死啦,太沉啦,你们怎么忍得了啊,我才不戴这酒瓶底子呢……
没想到上大学之后的他竟主动戴起了眼镜,这对孟弃来说真的挺稀奇。
王博远拉过椅子坐下,笑着向孟弃解释贺聪戴眼镜的原因,“贺聪有喜欢的人了,是他们学校大三的一个学姐,也是他们校学生会的团支书,为了创造更多接近学姐的机会,他也拼命挤进学生会里去了,搞了个宣传干事的差事,又担心别人说他是混子,肚子里没墨水,担不起宣传干事的职责,思来想去就给自己整了副眼镜。刚开始的时候是奔着唬人去的,后来发现戴眼镜确实好看,就舍不得摘了。”
这像是贺聪能干出来的事儿。
但孟弃显然对那个轻轻松松拿捏住贺聪的学姐更好奇一些,于是搬了把椅子坐在王博远对面,追着王博远问,“你见过那个学姐吗?是什么样的性格啊?长得好看不?”
王博远摇头,“我还没见过真人,而且在我来这里之前贺聪还是单相思的,人学姐嫌他幼稚,看不上他,不接受他的追求。”
“啊?聪哥还幼稚啊……”
孟弃抿了抿唇,不是很喜欢学姐对贺聪的评价。在他被贺聪罩着的日子里,他可是一直都把贺聪当作最能干的大哥来看待的,这样厉害的人,怎么到了别人那里就成幼稚鬼了呢……不仅不喜欢,属实也搞不懂。
“或许是因为学姐太优秀,衬托得贺聪太平庸了吧,他俩的能力不匹配,所以在更优秀的人的眼里,贺聪就显得幼稚了。”
王博远转身放下相框,回过头来安慰孟弃说,“放心吧,贺聪可是打不死的小强,就凭他想尽办法混进学生会,又一直没放弃追求学姐,你就知道他的能力绝不仅限于你我能想象到的程度,他会发光发亮的,说不定学姐还是他成功路上的引路者呢。”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王博远的这番话让孟弃心里好受些了,他叹了口气说,“那就祝他成功吧。”现在除了祝福,别的他也做不了……
聊完贺聪的事情后,孟弃小心翼翼观察王博远的表情,然后忐忑地问,“博远哥,这里能让你乐不思蜀不?”
言外之意,这里能让你不那么想家不。
在王博远没来之前,孟弃独自一人在这里生活了半年多,在过去的那两百天里,他没有一天不想家。
起初想人,想他的爷爷奶奶贺聪王博远老师同学们,后来想物,想破败的小院阴冷的房间香喷喷的猪头肉一直没舍得买的那双鞋,再后来,都分不清想什么了,反正心里总有一个洞填不满,午夜梦回时,洞里全是冷风。
他怕王博远也要经历一遍这种生活,浸在冰水里的看不到希望的让他心脏发疼发酸却无能为力的生活。
当然,他更怕…更怕帮不上王博远。
无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填补王博远心上的窟窿,因为没来这里之前的王博远是泡在幸福里长大的,他有爱他的爸爸妈妈和姐姐,从小到大也没遭受过他人的霸凌……和他可不一样,他是没怎么幸福过的人,而王博远是没这么遇到过挫折的人。
落差大过天堑。
所以他想,王博远心里的洞应该比他的大很多,他也不一定有能力填满。
王博远像是一眼就看透了孟弃的担忧,他笑得很坦然,笑着回答孟弃,“当然能啊,这里太棒了,我特喜欢。”
不管真假,这句话确实让孟弃轻松了不少,他用双手托住下巴,好把掌心的温度传给凉飕飕的脸皮,嘴上也说着,“那就好……吓死我了……”
“都是校长了还这么胆小可不行啊梦梦奇,你得给你的学生们做个好榜样。”王博远把他的右手举在眼前看了两眼,然后嘴角勾笑,跃跃欲试地看向孟弃,“以前贺聪总喜欢用手揉你的头发,可给我羡慕坏了,现在你的博远哥已经不是一米七六的博远哥了,所以~快让我也揉揉你的头发过过瘾吧。”
一米七六的王博远伸伸胳膊也能够着一米八五的孟弃的发顶,但姿势委实不好看,所以纵使再羡慕,他也没踮着脚尖摸过孟弃的头。
孟弃愣了一下,之后主动拖着椅子往王博远跟前挪了两步,伸着头让王博远揉个痛快。
只要能让王博远开心,把他揉秃了都行啊。
顷刻间王博远就把孟弃的头发揉乱了,然后又一点点用双手帮孟弃把头发捋平整,“怪不得贺聪喜欢呢,的确很解压。”
“是吗?”孟弃边问边抬手搁头顶上揉了几下,然后抿着嘴巴摇头,心说哪里解压了,齁累。
玩闹过后,回归正题,王博远开始问孟弃选择离家出走的原因。
孟弃便从在现实世界里看到那本小说讲起,一直讲到他是怎么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的,事无巨细,一丝一毫都没保留,讲完后就看着王博远,等他慢慢消化这一连串诡异到不能用常理来解释的事情。
王博远指了指孟弃的腹部,一脸的不可思议,“所以你现在……”
孟弃郁闷地点头,“四个月了,李清江房间里有一套孕检设备,我试过,不仅看到了他的小手小脚,还听到了他的心跳声,他是真实存在的。”
“这真的很神奇。”王博远感叹。
“对啊,很神奇,看那本小说的时候我还吐槽过作者的脑洞可真够大的,竟然连男人怀孕生子的情节都能编出来,可现在我的经历正证明一切皆有可能。”孟弃撇了撇嘴。
李清江估计还在发懵,除了点头之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孟弃默默地坐在一边,等他继续消化。
“你说你看到的情节是书中‘孟弃’死于难产,就连孩子都没保住,而在那之前这本书里一次都没提到过他有任何不适的表现?”王博远神情紧张地问孟弃。
孟弃肯定回答,“对。”
王博远沉思半晌后对孟弃说,“我觉得你的猜测是对的,就是有人在他生产的时候做了手脚。”
孟弃皱紧眉头,“但这只是猜测……都怪我没把那本小说看完,也只能自己胡乱猜测。”
“我倒是觉得你的猜测有一定道理,你想啊,书中‘孟弃’再不是主角,他家的条件可在那儿摆着的,什么样的高级设备搞不来,什么样的专业团队请不到,怎么可能会让他难产啊,除非那就是意外,是有人故意为之的,目的就是不让他活着。”
“嗯,我也是这么推测出来的,所以才离家出走,不然敌人在明我在暗,到时候也难逃一死。”
“目前来看你的选择是对的,而且以后我们还要继续谨慎应对,能离那群人多远就离多远,”王博远紧紧握住孟弃的手,安慰他,给他力量,“就算他们找来了也别怕,有我在呢,我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你,不会给他们动手脚的机会。”
孟弃感激地看着王博远,像看着他的救命稻草,“博远哥,虽然这么说很自私,但我还是想说谢谢你能来这里,有你在,我一点都不担心我活不成。”
王博远揉着孟弃的发顶,语气坚定地对孟弃说,“有哥在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孟弃破涕为笑,挡在他面前的黑雾终于散去了一大半,有光透进来,照得他暖洋洋的。
他刚想再说句什么,门口突然传来沙沙沙的声音,王博远猛地看向木门的方向,同时站起来,把孟弃挡在身后。
孟弃仔细听了听,确定那是任白芷正在扒门,到了喂任白芷吃东西的时间了,它忍不住饿,自己找过来了。
他赶紧拉住王博远,给他解释了一下。
“任白芷是什么?小狗吗?”王博远跟着孟弃一起走向门口。
孟弃打开房门后弯腰把任白芷捧起来,递给王博远看,“呐,它就是任白芷,是一只侧颈龟,我还有一只甲鱼,比它大好几圈呢,不过现在天气冷了,甲鱼要冬眠,前段时间我就给它找了个地方埋起来了。”
王博远卸下防备,用手指戳了戳任白芷的壳,突然戳龟壳的动作一顿,然后就问孟弃,“你是不是上传过它们的视频,网名用的是逍遥游?”
孟弃“哎”一声,反问王博远,“你怎么知道的?你刷到过?”
王博远解释说,“不是我,是祁运,他点赞过你发的视频,还留过一次言,”说着王博远就打开了手机,找出孟弃上传视频的APP,然后指着消息栏里的唯一一条留言对孟弃说,“这条是他评论的内容,时间是他离开这里的前一天。”
孟弃低头看过去,祁运在这个视频APP上只留过那一条评论:我好想你,能不能把更新频率换成一天一次?
点赞量已经有一千三百多个了。
当时孟弃觉得这条评论异常突兀,他还往任随一身上想过,后来又觉得这样的APP任随一应该不屑于下载,就没再往别处寻思了。
原来是祁运留的吗?早知道的话,他一定会回复这条评论的,然后把上传频率改成一天一次……
但这个遗憾终究是没办法弥补了。
不过好在王博远的家人都是热情善良的人,祁运在那边一定会生活得很幸福的,权当是另一种弥补遗憾的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