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珂脚步微顿立在门边,指尖触到门框上斑驳的漆痕,冰凉刺骨,她抬眼看着前方姜萍的背影。
姜萍就站在厅前,面对姜文英。
大风呼呼地从半开的房门灌进来,另外半面房门吱呀吱呀地晃动着。
“裴云初,在等什么?”姜萍的声音像是从裂缝中挤出的风,尖锐而急促,“还不杀了他和那孽子!”
姜文英垂眸轻拍怀中孩童,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怕了?”
他说完又对着燕不知道谢,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平静,“多谢侠士让我临终前见到这人,好让我为亡妻报仇!”
苏珂屏住呼吸,目光从姜萍转移到姜文英,又从姜文英转回到姜萍,她别在身后的手紧紧拉住裴云初。
“师姐……”
“怎么,你们要做言而无信的小人?”姜萍侧过头,目光如刀般刺向裴云初,“我救了你师姐,你为我杀人天经地义!”
“就算这不是交易,只当作恩情,既是恩人所求,为何不应?”
苏珂顿住,肩膀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姜萍说得对,若是交易就要按约,若是恩情就当应她所求,杀人报恩。
即便姜文英该死,那孩子呢。
她望着姜文英怀中的孩子,心中纠结万分,原先她就有所怀疑,姜萍说的那个故事并不合理,如今姜文英的态度也让她感到奇怪。
“你这性子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姜文英呵呵笑出声,笑中带着几分讥讽,“从前难为我,后来难为音音,如今又难为一个外人…”
“罢了,你也莫难为别人。”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目光陡然锐利,直直锁住姜萍
“姜萍。”
“我就站在这,你可敢亲自动手!”
姜萍站在厅堂中央,面对姜文英的质问,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你以为我不敢?”
姜文英没有理会她,拍了拍孩子。
那小孩醒来,在他怀里扭了扭,嘿嘿地笑着,“英英~,英英~”
“怜儿,叫爹。”姜文英勾起嘴角笑了笑。剑拔弩张的房间里,孩子的稚嫩的声音像是冲淡了些许肃杀。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
谁也没有动,谁也没有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对父子身上。
他又从怀中掏出匕首,拔出后直接扔了过去。
姜萍下意识接过,紧紧握住冰凉的刀柄。
“怎么,还不动手。”
姜文英撵着姜怜到一旁玩耍,从怀里掏出九龙环递给姜怜,那是一个由两个圆圆的白玉环连在一起的玩具。
白玉环中间有一个细小的缺口用来解密。
苏珂看得仔细,姜文英递给姜怜的这个九龙环完整无缺。
这是个注定解不开的九龙环。
姜怜看上去很乖,和苏珂下午看到的那个有点邪气的样子完全不同。
突然被人叫醒,他不哭不闹,接过九龙环就坐在地上,傻乎乎地玩了起来。
姜萍连走两步,到姜文英跟前,两人的距离很近很近。
她的手微微颤抖,苏珂看不到她的表情,可看她的背影也能猜出,这一刻,姜萍的内心一定惊涛骇浪,满是纠结。
或者她所隐瞒的那些事就是她无法动手的原因。
“你不敢,是因为你心里清楚,罪魁祸首就是你自己。”姜文英的声音冷冷响起。
“闭嘴!”姜萍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
“如果那天晚上你没有回来,音音就不会死。”
“你闭嘴!!”姜萍的声音几乎撕裂。
姜文英不为所动,继续说道,“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解药已经给你,你已经是自由身,从此天高海阔,为什么非要回来?”
“我让你闭嘴。”
姜萍突然冲上前掐住姜文英的脖子,刀掉在地上被歇斯底里的大叫声掩住,
“你还在骗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从姜夫人的死讯传出去,我就觉得不对,是你害死文音。”
“你还想骗我!”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是你!就是你!”
苏珂下意识上前一步,裴云初转手拉住。
她回头看去,裴云初冲她缓缓摇头。
姜怜还是那个样子,仿佛外界的事对他来说都没有他手中的玩具重要,他继续摆弄九龙环,即便父亲和一个陌生女人的争吵就在他旁边。
“文音……文音……她就是……”她泣不成声,那个藏在她心底的秘密到了这一刻她依然说不出口。
“可你为什么要说呢?”姜文英垂眸看着地上的姜萍,神色冷漠,“你若不说,音音怎么会知道,更不会生产的时候血崩而亡。”
“这怎能瞒得住!”姜萍抬眼,指着姜怜,声音尖锐刺耳,“他一出生就…就…”
话未说完,她突然愣住,目光死死盯着姜怜,猛地扑过去,满眼不可置信说道,“不对,不对!”
“他出生的时候明明…明明…”话到一半她死死咽在嘴里,只摇头说道,
“我不可能看错的。”
她拽过孩子,疯疯癫癫地摸着他的肩膀,嘴里颠三倒四地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不可能…不可能…”
“我亲眼看到的。”
姜怜被拽得疼,九龙环叮叮当当掉在地上,他瞪着眼睛向姜文英求助,嘴里叫着,“丑!丑!”
姜萍一遍又一遍地摸着,又拽开姜怜的衣服,直到看到他肩膀的伤口。
伤口约茶杯大小,又圆又红,斑驳的血肉黏在一起,即便已经愈合也触目惊心。
她久久呆在原地,两手颤抖着,似乎连呼吸的本能都已经忘记,眼泪一颗一颗地从眼睛里掉下来。
“你…你…是你做的。”她猛然坐在地上,开始痛哭起来。
她不说什么事,这副又哭又叫的脆弱样子和洞里仿佛判若两人。
文音死在生产那日,姜文英说文音大出血是因为姜萍的原因。
以姜萍对文音的感情,苏珂相信她绝不会做出不利文音的事,那就是说,文音的死是姜萍料不到的意外。
不仅如此,文音的死带给她的打击比她想象的要大,以至于这七年来,她只能靠怨恨姜文英才能活下去。
姜文英依旧坐在那里,神色平静得可怕,“所以我说,你离开才是最好的,可你偏偏自作聪明,走了…又回来。”
“你想带走音音不过是你私心作祟,她已经接受了,答应和我永远留在云烟山庄。你敢说,你当时告诉音音那件事,不是想激她离开。”
姜萍捂住耳朵,声音嘶哑,“她想离开的,是你用解药逼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我怎么能看着她受你欺骗!!”
姜文英坐在上位,他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疯女人,眼神平静而又冷漠,目光像是在看一条疯狗。
姜萍俯在地上,背部佝偻着,弯曲的脊椎高高拱起,巨大的伤感笼罩在她身上。她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化作无力的呜咽。
苏珂心里不是滋味,手心几乎是冰的。
这个可怜的女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导致文音的死亡,于是一直活在愧疚当中。
她看向坐在那里的姜文英。
明明导致两个女人痛苦的是他,可文音死后,他依然可以用无辜者的身份去审判姜萍,冷漠地看着一个花季少女像一个老人一样在他脚底下哭泣。
这个女人甚至是他的亲人。
这种无耻的做法让人恶心。
她压住心头的怒气,挣开裴云初的手,上前一步为姜萍愤愤不平道,“姜家主,你说文音的死是因为姜萍一句话,不知道是哪句话这么有威力,能活活逼死一个人。”
房间突然安静下来,姜萍停住哭泣,一手摸索到匕首握在手里,死死咬住嘴唇盯着姜文英。
姜文英愣住,此刻才像是注意到苏珂的存在。
姜萍的声音忽然出现,“不能说!不能说!”
她摇头晃脑的样子让苏珂心堵。
哀其不幸,怒气不争。
明明心心念念的要杀姜文英是姜萍,可真到这一天,她甚至连为自己申辩的勇气都没有。
还在阻止别人为她抱不平。
或许正是如此,她才要裴云初去为她杀人。
“你哥哥不在这。”姜文英话题一转突然提起苏越,“他失踪的事和云烟山庄无关。”
苏珂早已猜到,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
姜文英轻叹一声,“我与姜萍的恩怨也该结束了。”
他说完,对着外面喊道,“湾湾。”
湾湾快步从如梦居外走进来,她脸色还带着伤神色恭敬眼里只有姜文英一人,
“家主!有何吩咐?”
姜文英冲她招了招手,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信封,“傀儡毒的炼制方法和解药就在这上面。”
“家主?”湾湾震惊地抬起头。
姜文英的目光扫过厅堂,语气中带着深深的疲惫,“音音说过,人最难得的地方就是能拥有自我,不然与死人何异?”
“这两天,我突然想明白了,云烟山庄和死人山庄没什么两样。”
“已经变成傀儡的人你不用管,自会有人安顿他们。我心里如今只惦记着这个孩子。”
他望着姜怜,眼神难得露出温柔的不舍,“怜儿痴傻,除了我也就能听你的话。我死后你就将这毒药喂给怜儿,也许变成一具傀儡是他最好的结局。”
“以后怜儿就拜托你了。”
话音未落,姜文英突然拉起跪着的姜萍,扣住她手腕,将匕首刺入自己心口。
温热猩红的血液顺着刀流到手上,又从手上滴落到姜萍灰蓝的裙摆上,湿润浓重的血液在裙摆上从一滴滴汇成一片片。
姜萍呆在原地。
“家主!!”
伤口让姜文英的脸色变得惨白虚弱,他呼出的声音如同冬天拉动的风箱。
“不管过去如何,我姜文英以死相抵,只有一事希望各位能够答应,我想姜萍也会赞成。”
他缓了缓,接着说道,
“希望你们不要好奇多年前的事,也算是给我们一个体面。可好?”
快速的失血让他的脸惨白,他的身躯起伏逐渐缓慢微弱,唯有一双眼睛努力睁大,看着顶上不知看向哪里,最后用尽所有力气扫视了屋里所有人,最后落在燕不知身上。
“少侠,莫要问当年的事了……那些事本就和你们无关……”
姜文英死了。
就这样死了。
来之前,苏珂就猜到会有这么个结局。
可没想到这场对他的审判还未开始,他就直接了当的结束一切。
姜萍愣在原地,姜文英的手因为死亡垂落在地,握住匕首的手只剩下她的。血液的流动因为死亡而变得缓慢。她松开手推了推姜文英。
“扑通”一声,姜文英就倒在地上。
姜萍看着他,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刺目的鲜血越擦越多,她擦得更加用力,整张脸随着动作越来越扭曲。
“死了,你就这么死了。”她喃喃说道,脖子像是陈年生锈的齿轮,缓慢而又卡顿。
“前辈……”苏珂深吸一口气,“姜文英已死,接下来你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