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铁血臣
“嗯哼哼嗯哼哼——嗯哼哼嗯哼哼——”江扬哼着歌路过。
江扬:“……”
他叹了口气,还是折了回来:“你哭了是吗?”
闻言容承连忙擦了擦脸,用袖子挡着,沙哑的嗓子挤出费劲的笑:“没有……”
江扬就也又叹了口无声的气,没办法地在他身边大马金刀地坐下:“……”
容承:“……”
江扬:“……”
“唉!”这次他叹出了声,到底挤出句道,“……我不会劝人。”
他似想了想,才确定补充:“阿霄虽然眼睛总不舒服但他自个儿不哭,没练过我这个啊!”
还真像是有点愁了,于是无可奈何地拄着侧脸瞅着容承,憋出句:“……要不你再哭会儿?我也找找思路,你发泄完和我找到思路总有一个会先到的吧?”
他倒把这荒诞不经的话说得认真,听得容承也不由终于苦笑了一下:“江少侠……倒是天真烂漫,我很羡慕……”
江扬没说什么,只不置可否抬眉“唔”了下嘴,倒也干脆顺了他的意问出来:“说吧,你羡慕我什么。”
“我……”容承似犹豫着还是温文地开口,“我自小身为太子,许多事身不由己……”
江扬见他停在这里,不再继续,等了会儿没再等到,叹了口气,就也出人意料地开口对对子般干脆道:“我七岁被送出皇宫,因为不想我像我嫡出的长兄一样被人毒死。”
倒叫容承震愕地望向他,像是断不能料到他在这么一个好像还什么都算不上的当口能说出这样阴暗的秘辛。
然而江扬只似寻常地看着他,直白得令人仿佛被朗朗暴日曝晒下血都被弹指间换遍了一身:“容承,天下苦难事很多,你要想让别人理解你的苦楚,首先你得了解别人的苦到底有多苦,不然就会显得‘何不食肉糜’了。”
容承神色震动,也不知是因他如此冒然到近乎冒犯太子尊威的开口震住,还是被他所说的内容真正触痛了敏感的神经。
江扬却不等他调整反应,径自已洞悉道:“你想拿这话让阿霄原谅你那还是别说了吧。”
倒是猜透了容承自己都理得不清的意图,听他直言容承才惊觉自己原本的想法里等见过独孤飞后若再见到羌霄就如此开口的打算确实……好像有通过这样的交心让对方体谅自己的目的,不由诧然生出如被揭破自己都不了解的阴晦的震惊:“我不是……我不是故意……不体谅他……”
江扬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容承却受不得这样,觉得江扬这样的表现应是认为他不值得再多说什么了,就也着急解释:“我知道各人自有苦难,可不能因为某些人的苦难更重其他人忍受的苦楚就不能算是苦楚了,这并不公平。”
江扬乐了:“你是觉得我不该拿人跟你‘比惨’,而别人哪怕比你更‘惨’也该体谅你的苦楚,哪怕你这要求本身并不体谅别人?”
他嘴皮子利索,一溜烟说完容承虽是本能为他分明反驳的语气白了脸色,却还反应了一会儿才叫脸色更加惨白:“我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扬就也慢下来道:“那你什么意思,你直说。”
他的语调轻挑起来,倒也不像责备。
“我……”可容承坐在那里,却似有些神魂不附,晃了晃身子闭上了眼,终究也只能无力道,“我知道羌公子目不能视……很惨。”
“是吗?”江扬好似笑了,喃喃似自语,“目不能视惨……”
他只似重复,又像是觉得好笑,可声音低沉在喉咙,不觉已有些哑了,他再开口只沉着声近乎平直道:“可我不觉得你真觉得他惨,好像因为他强你就不觉得他苦,当然你怎么觉得都行,阿霄也不会喜欢这个‘惨’字,但为什么你那些苦你还要说给他听呢?”
“容承,”他慢慢道,“你有父母宠爱,身体康健,寿数绵长,自小世人对你交口称赞,因为太子身份就算如你所说行事出格旁人也只会替你遗憾偶尔糊涂”
“可母后并不是我生母!”容承忍不住打断他,所说却离江扬的话快百八里,好像他是忍了许久才终究还是耐不住说出了真相,以致脱口后又顿了一顿,才能重复道,“……你说我有‘父母宠爱’,可母后并不是我的生母,我的生母……早死了…!”
“我知道。”江扬却令人意外地并没有为他的不幸震惊到失语,只近乎无情道,“可是养母不是母吗?生恩养恩,你现在的母亲对你不好吗?”
容承愣住,倒像被一记重锤击中了魂神,惨白着脸色垂下头,闭上眼晃了晃头,似乎喃喃:“母后……可能因为只我一个皇子……她对我自是好的,但我毕竟……不是她亲生的儿子,许多事我也不能同她……那般……任性……”
比如……颜儿。
皇后从来不喜颜儿,他夹在中间从来两难,想让母后理解自己,可说得多了只会惹母后生气……
他又有何道理能惹母后生气?毕竟他本就不是母后亲生的儿子,母后对他已是够好,他又如何能那么忤逆不孝?
江扬看着他,却不似理解,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说完,又平静了一会儿,却是只道:“你有想过这话叫她听到她会伤心吗?”
容承愕然一瞬,瞪着他,不觉呼吸颤抖尽力解释:“母后是个强硬的人我、我并没想惹她伤心只是有时…有时她、她不能理解我的想法只想替我决定一切她、她……我知道她只是太想把我教成个合格的太子便不能……不能一昧做一个慈母不能……不能与我太亲近……”
江扬看他低落难过,却只仍无动于衷般道:“换你生母也未必不是如此,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也因此本就少不得强硬武断替子女决定的时候,这本就是世上常见的怨怼,她如此待你可能反倒是因为太将你视若己出,你因此觉得是因为她不是你亲娘亲她肯定会伤心的。”
“但我!可她、可是……可……可我不是这个意思……”容承的声音再度潮湿,几度哽咽下渐渐渗出一种无人理解的寂寥,他不由垂头,声音仿佛也被那湿意哽住,“我只是……我也一直想当个好儿子、好太子……可是身为太子我从小就注定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不是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是我无论做什么都有定好的规矩等着我!世人都交口称赞太子温润如玉又能怎么样呢?根本没人在乎我容承如何……”
“小树不修不直溜。”江扬却只冷淡评价,“人幼时缺乏判断,受父母约束虽说憋屈但其实也不能说没有必要,大多父母幼时让孩子憋屈也是为了让孩子相对较好地成长,就算有时你觉得做错了,可等到人长大羽翼丰满自然也就能自己决定让父母再管不了你,狼王换代,子夺父权,这不是所有物种生命轮转的必然吗?你如今成家立业二十多岁,若还不能反过来裹挟你父母的决断,那你确实是该想想该怎么才能让你自己成长得更好了。”
容承似被他冷淡的态度伤到,又被他大逆不道的话震惊,又被本能的怒火裹挟,忍不住冲口道:“我说的不是父母是身为太子的礼教规训!”
江扬无声地看了会儿他:“……好,礼教规训。”
他道:“那你说的具体是什么。”
容承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不由偏开眼眼睫不住颤抖,终究还是闭上了眼睛握紧了拳,他启唇颤抖了两下,终究也只能低低地说:“我喜欢同为男子的颜儿…悖逆人伦……你说…说我成家立业,却并不是我想娶的……身为太子不能断了子嗣……我才…不得不娶妻……”
“那你确实不该娶。”江扬这次倒是认同他了,干脆直接得都叫容承惊讶,可是抬眼望向对方时对方的神色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同情,江扬竟只冷冰冰道,“你不喜欢她们,也给不了她们还过得去的婚姻,还要耽误她们一生。”
“你说什么…?!”这“她们”叫容承思及太子侧妃,不觉间已语调怒极,“我对不起她们?难道只因她们是女子你便觉得是我对不起她们而不是她们、她对不起我?可是你不是我你不明白这世上的事不是男强女弱是女子就有道理的!”
“有道理。”江扬点了下头,却仍冷直道,“可我说的是你就不该跟她们结婚。如今你想出宫随时都行,可她们入了你家皇宫,这一生还能出来几次?你喜不喜她们、恨不恨她们,想做君子那从一开始就都不该答应成婚,作为太子你违逆皇命不会如何,可难道她们也行吗?”
“我……我!”容承被他一提醒却似扎破了怒气,反倒生出了些许心虚,不由张嘴像是喘不上气更说不出话,眼眶微红,觉他今日实在太过刻薄,竟丝毫不能理解自己的无奈,过了许久……才颓丧低头,低声颓然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江扬却不需他说清指的是哪件事,只点点头,答得也爽快:“你想我体谅你可以,你想我原谅你不行,因为你对不起的人是阿霄。”
容承唯有苦笑,倒似也觉得果不其然,声音低得好似自语:“所以是因为我对不起的人不是你……”
所以你才不能原谅我……
才对我格外苛刻……
因为你没资格替他原谅……
然而,听他低语江扬却笑了,很忽然,倒有点类似凉薄,他怒极反笑的样子倒有点像是羌霄了:“当然也对不起我。”
?!
他竟然道,
“当时阿霄失踪你就在我旁边我有多着急你不知道吗?不能因为我不发疯你也就觉得我没心没肺吧?”
这突然而来的话直白爽脆得像是一记巴掌,让始料不及的容承不由怔住变了脸色,本能僵硬后更觉羞惭,难怪当面斥责总是更掉人颜面,这话他既没想到更万没料到会被对方当面就这么说出来,毕竟先前的指责还是替那羌霄指责,当事人总归并不在场,如今却是面对面的直接,连逃都无法逃。
江扬却一点也不在乎,似既然开了口就也打算一气儿说完:“我直说吧,我觉得你没干人事儿。你觉得江慕颜这事可以你觉得算了就算了那很缺德,你就没想过我这种受害者家属可能就不想谅解吗?”
“我——”容承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辩解,他尚来不及为江扬的言辞震怒就已被惊得一片空白,如今听完只剩无措和被当面诘责的心慌,只能徒劳地着急,“我、我并非觉得他无错,只是、只是……只是他也情有可原……你、你不知道其实他也过得很苦,只是一时行差踏错误会了羌公子何况他…他也不可能真对羌霄如何顶多只会想吓吓他罢了!”
江扬听了目光却冷下来:“我捅他一刀能保证他不死那我能捅他一刀吗?”
容承被他骤然强硬打断,不由惊慌,反应过来也终于怒了:“你说什么?!”
待他更是彻底反应了个清楚也就终于诘责回去:“就算你心中不满,又怎能如此轻视人命枉顾礼法?!”
江扬冷笑:“我楔骨打穴的功夫天下第一,论把握可比他手无缚鸡之力还敢绑人强不知凡几!怎么他就能联合一不知底细的暗中偷袭把好好的人迷晕绑走连自保的能力都不给留我就不能光明正大给他几刀?!”
“你、你……荒唐!荒唐!!!你疯了吗?!这里是大周不是你后夏他好歹也是太子良媛你怎么敢越过我大周的法律妄动私刑?!”
江扬却似看他气极反倒好笑,冷冷道:“阿霄若是被人伤了、被人…害了、我本就该疯!”
容承被他鹰隼似锐利的眼锁视却像被锁住了咽喉:“从始至终都是你没看清!容承,天下都求公道!被人害了便要报复!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所谓礼法不过是人治世的经纬,反倒是用来约束不至于让人人都走向血报血仇动荡世态的极端!可因你纵容江慕颜枉顾礼法、叫礼法也管不了他!那你就得承受礼法不能给人公道人就会自己报仇的现实!”
他看着容承,肌肉绷紧,冷峻严酷,直似北国的狂风暴雪:“匹夫一怒流血五步!若是阿霄出事今日江慕颜早就是一具尸体!你拿你中周压我可现在跟我被困此处就不怕我杀你灭口吗?!”
“你?!”容承震惊,然而被说得嗡嗡也似恍然醒觉了一些的脑子却又被他惊世骇俗的话震得骇然,强撑怒气惶惑急道,“我是太子你怎么敢!你!”
脚步一软本能便想后撤,却猛地被江扬抓住手臂,转眼已被钳制反身压到地上,心下大骇一时连呼吸也忘了。
江扬轻易压制下他惊慌中所有的挣扎,实力悬殊,似只磐石般的凶兽丝毫不可撼动,也似乾纲独断的冷酷:“太子殿下你说礼法却不可能真拿律法治他,他要绑人去动用私刑你不提说我报复他时倒知道算‘私刑’了,这礼法在你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