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来酒肆卖果子，被公子瞧见，想赶他走，他却不卑不亢地站在公子面前，跟公子谈生意、讲条件……”

云萝聊起萧泽时，满脸的不可思议，“公子的打手莫邪，可是相当得残暴冷酷，萧泽却不怕他，为了不连累我，萧泽竟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你说，他这不是傻是什么？”

“这的确是萧泽能做出来的事情，”陆遥歌勾唇，语气中有自豪，“他这人就是这样子，虽然看起来挺较真一人，但为人正直，又喜欢为别人着想，他把姐姐你当成了好朋友，自然不会拖累你。而且他其实脑子很灵活，能公然和回纥敞叫嚣，是有些胆量的。”

“我本想同你抱怨几句，你竟夸上他了，”云萝站在铺子门口，却没要走的意思，“我竟从未见过他这种男子，傻里傻气的……”

胡姬酒肆每日迎来送往的，大多是寻欢作乐之徒，云萝对萧泽感到困惑，这很正常。

“待我忙完这一阵，定要组织个聚会，姐姐多同萧泽来往，便能体会出他为人的好的。姐姐往后若有事，可直接寻萧泽帮助，他靠谱得很。”

“听你这般夸奖他，”云萝扭头，打量陆遥歌，“可是心里喜欢他？”

陆遥歌抬头，看布铺街上头的蓝天白云，“所谓的喜欢，可并不局限于男欢女爱的，对于我来说，萧泽是我的人生伙伴，我们都喜欢经商，都从贫民巷长大，不过他比我幸运，他有恩爱的父母，是在爱里长大的人，他该拥有幸福。”

“这布铺街的天，虽然小小一方天地，可当真晴空碧日，”云萝也抬头感慨，半晌，她转过身，拉住陆遥歌的手，手掌覆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遥歌，你知道吗，你也该拥有幸福。所有努力活下去的人，都该拥有幸福。”

陆遥歌点头，给了云萝一个灿烂的笑，“我会的，姐姐。”

送走了云萝，陆遥歌便回铺里准备银两，打算用澄王府给的定金，为还在粗使坊的刘芷赎身。

傍晚时分，她挎着包袱，来到顾府后门，正逢门口的小厮替班，便掏出几两银子，贿赂了小厮，让小厮去寻刘芷去了。

等刘芷赶来时，陆遥歌见刘芷瘦到胳膊好似那随风摇曳的竹干，心疼到她眼泪都快要流下来，“总共不到半月没见的功夫，阿芷你怎瘦成了这般？”

刘芷是个贴心的，舍不得好友担心，没有半点肉的瓜子脸上绽出一个温暖的笑来，“许是近日有些疲惫，但不要紧的，多吃点饭便能补回来，遥歌你别挂心我，你近日过得如何了？”

“我挺好的，”陆遥歌握住刘芷的手，仔细端详了半天，难过地问，“她们，是不是欺负你了？”

刘芷摇了摇头，“顾公子身边的随从，近来总会到粗使坊来看望我，因此府里的嬷嬷们倒也不太会苛责我，只是……”

“只是什么？”陆遥歌焦急地问，“阿芷，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你若有事，切勿瞒我。”

“只是夏嬷嬷最近感染了风寒，命我在她身边伺候着，”刘芷回握住陆遥歌的手，“遥歌，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不拖你的后腿。”

“好友之间，哪有谁拖谁后腿之说？刚来粗使坊时，是你在我身边，一直鼓励我照顾我，如今，也该我出一份力了，”陆遥歌蹙眉，心疼地问，“夏嬷嬷不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吗？她生病，怎么让粗使坊的人去侍候？”

“她那病是传染病，老夫人舍不得身边的丫鬟伺候她，便让夏嬷嬷自行在粗使坊选人侍奉，”刘芷抿唇，语气无奈，“也不知怎的，便选了我。”

“她和那沉塘的徐嬷嬷是手帕交，徐嬷嬷因我们而死，这夏嬷嬷定耿耿于怀过，”陆遥歌想了想，握刘芷的手一紧，“阿芷，这顾府咱们别呆了！我身上带了足够的银两，今日便为你赎身！”

陆遥歌说罢，扯下挂在肩膀上的包袱，将包袱塞在刘芷怀里，劝道:“阿芷，你快去寻管事嬷嬷，把赎身银交给她。待拿了卖身契，你就是自由身了！”

“遥歌，我，我该如何谢你可好！”刘芷捧着包袱，眼里闪着泪花，终于肯开口，“那夏嬷嬷风寒染得蹊跷，明明请了郎中，郎中却连连摇头，让府里准备后事……后来，不知是哪个小厮听到了风声，皆传夏嬷嬷得的是肺痨之症……”

陆遥歌惊讶，“那郎中当真说无法医治了？”

刘芷点头，模样分明也在害怕。

“阿芷，那夏嬷嬷身边，你是断然不能呆了！”陆遥歌焦急万分，双手扶在刘芷的双臂上，替她分析，“夏嬷嬷是老夫人亲信，为其寻的郎中定是最好的！既然郎中都说没得治，那这病恐怕凶险异常！你若在她身前侍奉，岂不有被传染的风险？”

“我……我岂会不知……”刘芷的眼泪吧嗒一下落了下来，“可我们做下人的，不都是听从主家们的安排？方才你问我，我本不想说，遥歌，我舍不得你担心我……你好不容易离开了这里，切不可因我以身犯险……”

“傻瓜，你到现在还在替别人着想……”陆遥歌眼里满是心疼，她怎会不知刘芷的苦衷？

陆遥歌握住刘芷的手，“阿芷，我前些日子没来寻你，是去赚赎身费了。”

怕刘芷担心，陆遥歌抹了抹眼泪，努力挤出个笑来，“你摸摸包袱里的银子！这是澄王妃给我的定金！如今咱们的生意，都做到王爷府那里去了！”

刘芷低头，摸了摸包袱里的银子，露出自豪的笑容来:“遥歌，你真厉害。”

“阿芷，”陆遥歌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我现在有能力保护你了！你不要害怕，也无需担心，今日，你便同我一同走吧。”

“遥歌，你说的，是真的吗？”刘芷神情微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真的，可以同你，一起走吗？”

“当然，”陆遥歌上前一步，抱住刘芷，有些哽咽，“阿芷，都是我不好，我该早些来的，是我让你受苦了……”

刘芷摇摇头，抚了抚陆遥歌的后背，“遥歌，你能回来找我，我真的好开心，你总说受了我的照拂，我又何尝不是？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女子，是我的榜样。”

“我做的还远远不够，”陆遥歌抬起头，认真同刘芷讲，“阿芷，铺里开始卖刺绣香囊了，澄王妃已从我这预定了上百个，你绣工极佳，等赎了身，我们一起绣香囊，到时再开个分店！”

“这太好了，”刘芷瘦削的脸上，终于露出个会心的笑来，“我别的不行，刺绣倒是拿手得很，若是能帮上你，我便不是无用的朋友了。”

“阿芷，就算你不会刺绣，你也是我陆遥歌此生此世最好的朋友！”陆遥歌眼睛红红的，有些生气，“我不许你说自己无用，朋友是用来交心的，不是拿来用的，从过去到现在，不论贫穷还是富贵，你都是我用来交心的好朋友！”

“遥歌，你也是，”刘芷吸了吸鼻子，抬起右手，为陆遥歌理了理凌乱的刘海，“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寻管家嬷嬷，待赎回卖身契，我们一起回家！”

“好！”

陆遥歌原本不放心，想同刘芷一同进府找官家嬷嬷，但守门的小厮不同意，她便只好守在顾府的后门外，看着刘芷捧着装满赎身银的包袱，消失在傍晚的暮色中。

陆遥歌在门外等啊等，等到夜色彻底沉浸，月亮高高的挂在天空中，去赎身的刘芷，却再也没出来。

她有些担心，从荷包里取出几两银子，塞给后门看守的小厮，恭敬道:“劳烦您再走两步，帮我探探刘芷在何处。”

“真是麻烦！”小厮的年龄不大，脸上却已是世故模样，他撇了撇嘴，却没拒绝陆遥歌的钱财，抓起银子，转身慢悠悠往夜色中走，冷冷扔下一句，“你规矩等着，我去寻她！”

陆遥歌并没在意小厮态度，只祈祷刘芷不要出事，定要平平安安同她一起回家。

约摸一刻钟的功夫，守门的小厮回来了，身旁却并没刘芷的踪影。

陆遥歌心里暗道不妙，上前走了几步，关切道:“小哥，可寻到了阿芷？”

“你走吧，”小厮一副赶人架势，语气比先前还要恶劣几分，“府里有位嬷嬷病了，需要那丫头伺候！管事嬷嬷说了，何时把病人照顾好了，何时才能放她走！”

“可我们已经打算赎身，连赎身银都已备好……嬷嬷在此时不放我们走，这于情于理，都不合规矩……”

小厮却没说话，朝陆遥歌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连天上的月亮都躲进了云层里去，陆遥歌不愿放弃，捧着自己的荷包，竟将那刺绣荷包，连同荷包里所有的银子，一股脑地塞在了守门小厮的手上。

“麻烦小哥再通融下，帮我去寻下管事嬷嬷，我有要事，要同嬷嬷细谈！”

“今儿个是怎么了！本来身子就不爽利！怎连你这离府的小丫鬟……都敢使唤上小爷我？”

小厮眼睛一瞪，将陆遥歌塞给他的荷包狠狠扔在地上，“管事嬷嬷，是你说寻便能寻的？赶紧给我滚！若再不滚，休怪小爷我不客气！”

荷包掷地有声，连里面的银子都滚落了出来，陆遥歌顾不上愤怒和难过，蹲在地上，去捡碎银，边捡边觉得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