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有点晃,幸村很久不摆弄摄像头了。
在对“退休生活”做出初步的设想后,幸村胡思乱想一个晚上,想了个点子。
他要拍vlog。
当然不是给别人拍,而是给未来的自己。
展现他们现在的悲欢和思想。
记忆是会被时间篡改的,但视频不会。无论以后究竟如何,他们要走好现在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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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居家短袖的幸村出现在镜头里,招了招手。
“你好,这里是31岁的幸村精市,还有三个月就32周岁了。我们现在在多哈,准备回澳大利亚。因为某些原因,我暂时回不去日本。国内发生了一些事。我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因为是看的新闻。”
幸村让出半个镜头,身后的诺亚窝在沙发里,手心枕着下巴,带着淡淡的笑意看他忙活。
幸村往后退坐在沙发上,思考了会儿言语表达。
“旁边是我的主教练,诺亚。我很仰慕他,又希望多照顾他。这是一种习惯性心态,我们一直相处得很好。”
诺亚的眼睛有些许颤动。
“我们在今年做了系统性的技改,广义上的‘技术改进’。这次尝试有点效果。我感觉压力小了一点。我在尽力避免对身体的损耗。但…你应该知道的,它不可避免。我只能期望这个时间往后延。”
幸村自言自语了会儿,扭头,“诺亚,第一次说点什么吧。”
诺亚正视镜头,小幅度挥挥手。
“我是诺亚,阿一的主教练,但我不知道未来是不是。今年比较艰难,特别是相比前几年。会有点落差感。阿一很棒,他度过了这个难关。我们需要继续保持专注,在比赛上。”
“我已经有两站大师赛的豁免权。”幸村聊了起来,对虚无的镜头里的对象。
“今年的胜利给了我更多的确定性,我觉得我还能继续赢,所以明年的计划依旧是全勤。我打算参加两站500赛,迪拜和哈雷。迈阿密之后在美国有一场慈善表演赛。为了防止未来你的埋怨,我想说如果有不舒服的话,我会退赛的。”
“这是在成绩不理想情况下的行程安排。你要是次次都进决赛,我是不会让你打这么多场的。”诺亚警示。
幸村歪了歪头,对镜头道:“就是这样,还有我的主教练把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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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头剧烈地抖动,随后出现了诺亚的脸。
“阿一给我留了一套,他说可以随时记录。”诺亚的音色其实很清爽,像一个开朗的少年,但他的语气大部分时候低沉冷淡。
“他觉得我不善于倾诉,所以,这是我的vlog,让我发泄。他说他不会看。”
“我没有什么需要发泄的。这个世界上有意义的,需要在意的东西本来就很少。”
诺亚没有管摄像机,镜头里只有一个从下往上的侧影。
“我还在学习,并且思考广义上的网球技术体系。我之前在犹豫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进行研究。或许可以增大样本量,但我一点都不想和更多的人有利益关系,这会加大风险。”
……
“还是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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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澳网开赛前的周六,刚刚做了访谈回来。”幸村嘬一口澳白,面向镜头。
“我和诺亚在喝咖啡。今天剩下的时间打算节奏慢一点。明天夜场第一轮比赛。”
“路上遇到利奥了。他跟我聊起鲍勃的事,正在和女朋友闹分手。不是因为被发现了一夜/情,而是觉得他太自我,不适合。”
幸村有些难以理解的样子,“每一站都能冷不丁听到情感纠纷。”
“当局者迷而已。”诺亚在旁边插话。
“新年我回日本了。”幸村看起来并不想谈这件事,“发生了很多。内阁改组,新首相上台。然后,一场针对我的盛大的庆祝仪式。”
“烟花、海报、花车游街、无人机阵列表演……”诺亚说着。
“我成了一个挡箭牌。”幸村皱着眉,“政治的手段,他们成功搬出一件大事来转移了国民的注意力。非常成功…的确非常成功。”
“但是政府相比之前,对你友好了太多。”诺亚试图宽慰。
“因为从大部分人认为的角度,我和他们同一阵营。虽然我主观上不想参与政治,但我的出身已经贴了这个标签……我现在才明白。”幸村叹气,“对我来说,只要事情在变好,承受国民的关注不是一件非要抱怨的事。”
“那位前辈…我和他不是一个段位。”
“会不会再有别的影响?”
“不会,”幸村摇摇头,“他说了让我安心,专注职业,他一定会做到的。”
……
只有咖啡勺触碰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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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的我你好。我在自己的房间,偷偷跟你聊天。”幸村坐在单人沙发里,微微倾斜。
“今天在迈阿密,我的比赛结束。半决赛,因为我输给了麦克斯韦,他现在是第19种子。”
“迪拜没有去。因为我在澳网结束后有点…身体和精神上的不舒服。准确地说是身体的不适导致了心理问题。诺亚清楚。”
幸村的视线在一侧,表情不喜不悲,手指在嘴边轻抚。
“有时候我在想他的激励到底对我起到了多大的作用。”
“你可能会忘了。在最初的时候,那时我也是团队的老大,尽管如此,我仍会面临各种形式的压力。”
“我只要一输,或者打得比去年差,排名往下掉,早苗就会和我说网上的风向不好了。然后手机开始响,试图安慰我却永远安慰不到点子上。团队沉闷好几天,全靠蓝活跃气氛,教练开始跟我说你应该怎么怎么做。哪怕你不喜欢不情愿,他还是会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输了。”
“就像有根鞭子在身后,就算我后来成为世界第一,大家还是要我保持,只要在半决赛前输球,就像犯了什么巨大的罪恶。”
“这是一种外驱动力。但是不适合我。我的天赋在于内驱动力的强大。”
“但它如影随形。”
“我又容易内耗,特别是以前的时候。遇到什么事都要对自己不满。”
“其实这段路上的坑坑洼洼不少。我想,一个人怎么可能独自走得过去呢?我不是生而知之的神灵。”
“我的未来还会有很多坎坷,我已经预见了。但诺亚说他会在我身后。”
“现在一场输球已经对我造成不了什么影响。这不是因为我不在意输赢,而是我已经学会了调整。这是一种内在的心理转化过程。”
“我对未来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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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亚把镜头摆正,身后窗外是阳光明媚的景色。
“阿一状态不好,红土的弹跳太高了,让他的反手被严重限制。至于以前怎么行但现在又不行了。是积累的劳损。”
“他潜意识里在担心。所以不那么果断了。”
“反手是个很大的问题,无论现在还是以后。”
“我要考虑让他换大拍面。”
诺亚沉思片刻,换了话题。
“值得高兴的是他仍不对比赛感到厌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巡回赛…对冠军拿到手软的傲慢和怠倦。如果他以为自己已经赢够了,以为不需要再学习了,我会有些失望。”
“巨头之所以被评价为巨头,伟大因何而伟大。网球这项运动,是无限的与自我和人性的对抗。”
“阿一是有崇高理想的人。我想他不会像某些人建议的那样,把职业生涯当做一场赌博,或是一个名利场,见好就收。有人一直是冠军,但这个圈子里的绝大多数,是直到退役为止一个冠军都拿不到的。这是一种傲慢的亵渎。我相信阿一以前不会做,现在也不会,事实上他比任何人做得都好。”
“我与他的联系核心在这里。我们都为彼此塑造了非常高大的形象,去仰慕和赞美。而一旦现实中发生变化,一切都会分崩离析。”
“但人就是会在他不同的人生阶段发生点改变。”
“我现在说这件事,是一种隐忧,也是期盼吧。”
“但是,如果是因为伤病,我会支持他的任何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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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头前只有幸村一人。
“我现在感觉我小病不断,而且在渐渐失控。”幸村捂着额头,没有看摄像机。
“法网又输给史密斯了。他在红土趋于完美。我没什么好办法,诺亚也没有。”
“我今年有7个冠军,包括年终。我绞尽脑汁地打好每一场。每一站比赛后,尤其是打到最后一轮的那几站,身体的、精神上的疲惫,都会像撤掉堤坝的洪水那样涌出来,让我承受得很痛苦。愉悦和痛苦的交织。”
“我不想你埋怨我。因为现在还在争取冠军。这是一种瘾。我不清楚在退役后,你会不会渐渐忘却这种感觉,让病痛占据上风。”
“人在理解一件事到了很深的程度,是会有一种预感的。”
“我现在不觉得需要停下。我得向自己反复地明确一点:精市,你不是为了任何人打网球的。任何的球迷、粉丝、媒体、官方,任何人。你尊重他们的意见,但是别让他们的想法支配你。”
“想打就继续,不想打就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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