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凤宫西殿内,寅时,天还黑着,白雪还在睡觉时,就开门进来了一大堆满脸喜气的丫鬟仆妇。
这些丫鬟仆妇们早就更早地起床梳妆好了,也给自己画上了红妆,都知道今天是晏大公子最重要的一天,要伺候的是他最在乎的女人,没人敢露出一丝的不喜庆来。叽叽喳喳地推门进来,嘴里个个说着“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笑抛着红帕,就像进了菜市场似的。
白雪和晏染正相拥睡着,被这声音一吵,皱了皱眉。
“哎哟!来的不巧!”众仆妇哈哈大笑,赶紧又带丫鬟们退了出去,让这二人先起来。
“雪儿,醒醒了。今天是我们的婚礼。”晏染推她。
白雪迷迷糊糊地,“婚礼......婚礼好看吗?我要......最大的,最贵的。”
晏染疼惜地将怀中人亲了又亲,“一会儿便知道了,你会喜欢的。”
白雪发出撒娇的嘟哝,朝他的怀里贴了一贴,“晏染,要嫁给你了,不能让我失望。”
“我决不让你失望。”晏染郑重地。
新郎官被仆人们带到另外一座宫殿去妆点,白雪这房间则再次被喜庆的女人们踏破门槛。一批又一批笑着的女人往她的房里进来。
白雪瞧见她们也带了不少红色的器具进来,一箩筐又一箩筐的裹红绳的水果、碗筷、花生、红枣之类。还有一大束又一大束的粉百合,挂着新鲜的露珠,傍着同样脆生生的绿叶子,被女人们叽叽喳喳地摆置去各个角落。安排进来伺候的丫鬟也多到难计其数,里三层外三层地立着,随时听候使唤。
炉中苏合香袅袅燃着白烟,发出浓郁宜人的芳香,宝蓝琉璃镶金螭纹梳妆镜前,鲜花堆满角落,白雪穿一身杏色晨袍长裙乖乖坐着,任由女人们打扮。只见先是梳妆,描眉毛、抹胭脂、涂口脂,再是打理鬓发,戴上隆重的流苏金冠。
“一疏,情深意笃。”
“二疏,白首永偕。”
“三疏,得偿所愿。”
随着众女子们哗啦啦地笑声叫好,一个喜庆的妇人将白雪如瀑的长发从头到尾疏了三下,算是完成一道仪式。而后众人继续为她打理头发,插戴金簪和鲜花。
白雪望着镜中的自己被满屋的鲜花簇拥、被成群的善意围满,面目也变得柔和温雅,越来越像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内心也起了不尽的感叹。
当初那个一脸灰黑,孤苦伶仃的自己,怎么能想到竟有今天。晏染对她确实十分不错,也许她真的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靠山,也许......他们不会仅仅三五年就腻,也许能够畅想,和他一生一世......扑鼻的苏合香雾中,白雪的心深深浅浅地悸动起来。
两个时辰过去,终于到穿嫁衣这一步。四个妇人齐力把那厚重的堆了十八层金线与美玉的红嫁衣扛来,白雪大吃一惊,晏染选的这衣服,看着也太繁复了吧!
一妇人笑道:“夫人莫怕,重是重了些,不过稍后几个丫鬟们会在后头伺候着的,夫人的裙摆会被提起,也会有灵力帮夫人扛这衣服。”
“好吧好吧。”白雪把喜服又细细地摸一遍,真是华丽漂亮极了,哪怕是天宫的女仙出嫁,也未必有这样贵重的衣服吧。心里美滋滋的,脸上不由喜笑颜开。
见此景,众女又是一阵打趣噱笑,一妇人悄悄招呼丫鬟,“去告诉晏大公子,夫人很喜欢这套喜服,那就穿这套了。”丫鬟笑着连忙去了。
一切都忙完后,终于可以等出嫁的那一刻了。
白雪独自坐在喜床上,心情有些紧张。虽说结婚场面也历过几次,但这次......对方是真心喜欢她。
想到了安慎甫的四人抬小花轿,想到了谢堪的红蓝螺钿花轿。
不用想也知道,晏染安排的一定比他们好。不过她是直接在火凤宫成婚,没有用得到花轿的时候,恐怕今日看不见花轿。
白雪勒着膝盖上的喜服布料,回忆起七十年前天屠宗那一桩盛事。自己也真是年纪轻见得少,不过那一列天空的仪仗,就把自己镇住了,以为多么上心。
现在再想,那虽是给自己的婚礼,也是谢堪给九州看的婚礼,他自然也是要面子的,婚礼场面办得阔,他说出去也好听。不过一只九层塔的轿子,就把自己感动得惊心动魄了,着实是没见过世面。
“今天真的要嫁人了......”白雪提着腿,不断地踢起又放下。
这次她可不跑了,既然嫁对了人,又何以要跑。接下来她会和晏染在这座火凤宫里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不仅有夫君的宠爱,还有数不尽的修炼资材供她使用,她还不会为身边的男人太分心,无论干什么她都游刃有余,还像从前一样利落。
心中想得甚美,不由得默然笑了出来。
想起了天工眼,将之取出,对着自己笑拍了一张。
“今天我要出嫁啦。”随手写下一句文案。
准备发送时,还是停了下来。谢堪他们都在象枢海,他不会来闹吧?
“夫人!快快快!仪式要开始了!”几个妇人推门进来,招呼白雪准备站起来。
众人齐心协力提着那裙摆,白雪足下穿了一双绣龙凤牡丹的红色绣鞋,小心地往前走。
只闻屋外原本人声很热闹,过了一会儿,几列乐师奏起了一首十分欢快热烈的曲子,整座岛屿都听得见这锣鼓喧腾之声。
白雪的心怦怦跳,面上挂着薄薄的红晕,随几个丫鬟妇人一起,站在等待打开的火凤宫大门后。
“夫人今天一定会惊艳全场!”妇人们在后煞是期待地笑。
“从来没见过我们夫人这么美的新娘子!”
“是啊,简直就是天仙下凡!”
“夫人原本就很好看,今日又隆重地装点了,就是真天仙来了也得在夫人面前自惭形秽!”
白雪被越说越紧张,心中想着,她们给我头上插了太多花了,待会儿可得小心走路,那么多人看着呢,花不会掉吧?
随着乐曲进行到高潮,慢慢地,古朴庄严的楠木大门被从里打开,一束天光照耀在了这含羞带怯的新娘身上。
白雪呼吸紧张,眼前都成了一片白雾。这里的人......也太多了吧!
只见火凤宫下的草坪变成了之前的百倍大,粗粗一看,竟容纳了两千人不止,在大门打开的这一刻,所有的人声都泯灭了踪迹,群众黑压压地看着,连吹打的乐师的声音都似乎小了下去。
白雪提着裙子,慌慌一眼,扫过大半人群。花没掉吧?头不能低,一定要昂起来,不然花会掉了。
她逼自己昂首挺胸,眨了眨眼,然后直视着前方的一切。
只见所有人还在鸦雀无声地盯着她。竟然无人再去看新郎了。
只有白雪在看新郎。他正站在火凤宫前五十步的草地上,穿着和自己配套的喜服,仰首微笑着望自己。在他身后有一列男子作伴,还有几个小童引路。
白雪的心跳得快极了。
晏染直直地走上前来,虽已相处多日,白雪今天的美却又让他深深感到震撼。
白雪头顶着满冠的金流苏和锦绣鲜花,光影斑驳,花色明灭,纯情皎然的脸庞现出新妇的娇羞,看着他的时候,深情得像含了一汪春天的泉水,震得他的心瓣瓣地碎了。玉软花柔,仙姿佚貌,实在不是人间景象。
却见新郎接到新娘后,被震撼到的众人仍久久地发不出声音。
这女子的美貌......是真实存在的吗......
白雪随着晏染走,小声问,“我们去哪儿?”
晏染微笑示意她看脚下,却见原本是在往草坪走的,却不知怎的,前方出现一级级的透明台阶来。走着走着,二人竟走去了天上。
一条晶莹剔透的冰晶道踩在二人脚下,而冰晶道的尽头竟然是一座巨大无比的花楼。
那楼呈六角飞檐的九层塔状,楼身宽阔,大门开着,里面布置的是拜堂之处。而飞檐之外,竟自顶层往下盘旋着飞下一条巨大的粉色花瀑来。
花瀑全都是用粉色鲜花做的,有玫瑰、牡丹、芍药,密密堆积,一朵挨着一朵,即便隔着这么远都能看见那是一条宽阔的瀑流。
白雪眼中又红了,象枢海陆地少,更没听说过有什么花谷,这么多花,他得上哪儿去采?
晏染:“一会儿,我们去那楼里拜堂。”
白雪:“好的,晏大哥。”
晏染:“还不叫我夫君?”
白雪:“......还没拜堂。拜完堂再说。”微笑着,打趣他。
自己和谢堪那时,就是自己太早叫了夫君,他自然以为有恃无恐,自己跟定他了。白雪心中又淡淡吹过一阵风,说不清是惆怅是后悔。
他们二人在那冰晶道上怡然走着,下方的草坪堆里却哭着倒下一个人来。
众人纷纷把眼撂过来,那四大世家的公子小姐们也纷纷过来瞧。
邱九官在树下桌边喝着碗新婚绿茶,眼风扫过去,不由弯起一抹笑,“有趣。小晏染这事恐怕要不安生了。”
谢堪一席黑衣昏天黑地地跌在地上,哭得伤情。他自从潜进婚礼现场,便一直看到了现在。那一堆跟着他的人,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往常他只有训人的份,脸都是板着的,肌肉崩的很紧,何曾有人见他哭过?
杜兼为首的一干元婴不敢言语,不敢贸然上前去劝。知道他伤心,也唯有任他哭着。
林誉灵做好了打人的准备。叶映鲤暗暗攥起拳头。文传芳眉毛拧着,早已看那和尚不爽,好好的和尚不呆庙里,学人出来娶新娘子!
白雪晏染还在冰晶道上走着,底下动静不大,并没发现有异常,二人欢欢喜喜,朝着花楼进发。
突地,下方一道绿色灵光冲天拔起,竟然直接打在了二人前方,将那冰晶道生生打碎了!
白雪惊呼一声,直直掉了下去,晏染赶紧护住她,二人相拥着慢慢落地。
整整三千人的大草坪霎时陷入了极端的动乱,“化神期!”“化神期的战力!”
“天呐!有化神老怪来抢亲!”
谢堪虽是元婴期,但凭借阴雷牌其战力已达化神境界,是以这一出手,三千人都吓了一大跳,即便他只是个元婴,此等凌厉劲猛之灵力,雷霆万钧之威压,也绝非普通元婴能比的。
众人见谢堪出手了,文传芳当头甩灵剑走了出来,“砸!”顿时叶映鲤萧颜礼等人飞奔而出,见什么砸什么,把附近的修士吓得连连惨叫。
林誉灵:“你们他妈的,还敢抢我们掌门夫人,在场诸位,不想死的赶紧走,别逼我扇你!”
“这就走!这就走!”“前辈饶命!”“前辈饶命啊!”“前辈饶命!此事与我们无干啊!”
草坪上乱成了沸腾的大锅,乌压压的男女连滚带爬哭着上剑速速消失在天空。不一会儿,竟跑得只剩了四大世家的几百人。
萧颜礼那边,大片的花海都被砸了,所有宾客的椅子吃食也被砸了,最后众人又要冲去火凤宫里乱砸,被四大世家的修士奔到拦下,两方已喊打喊杀地斗起法来。
碎落的冰晶道下,白雪被晏染紧紧地搂在怀中,无助地看着十步远外,那望着自己默然流泪的男人。
谢堪似乎不知从何说起,一双向来只有冷冽情绪的眼,今日不断渗出灼热的泪水,消瘦苍凉,眼中的光似要灭了。只这般哭着,说不出话来。
晏染见婚礼被毁了固然有气,但再见此人神态,看来便是白雪从前的丈夫了,此刻在他的心里,把此人比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你是雪儿的前夫?!”
谢堪不回应,只是望着白雪流泪。
白雪本以为自己有多么坚硬,多么理智,但当真看到这人在自己面前这般形容,再硬的心也硬不起来了。她也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我是......她的丈夫,不是前夫。”谢堪慢慢地说。
晏染怒目圆瞪,千般憎恶涌上心头,就是此人,阴险至极,竟到现在都逼白雪穿着玉缠衣!
“你虽有化神期战力,我不怕你!你要打,便打一场!”晏染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白雪陡然抱紧他,不让他去送死。
谢堪注目着她的一举一动,通红的眼已不知还能再如何悲伤。
“白雪......为什么......为什么?”
白雪想了一想,只愿速速结束今天这场闹剧。
“我不喜欢你了。”
谢堪落着泪摇头,似哭似笑,“我不信。”“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