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吃完，爸妈要去公司了。下车的时候，秦国飞回头对秦伽陆说：“宝贝女儿，你看，爸爸妈妈多辛苦，周六还要上班。你以后就不要做生意，知道不？千万别想着创业。”秦伽陆正想笑，却看见妈妈在爸爸身后，用力地推了推他的背，有些生气地说：“就你废话多！走吧！”
秦伽陆觉得有些奇怪。这样的话，爸爸经常说。比如让她爱买啥就买啥，但是别想着创业，创业不仅辛苦，还是亏本的无底洞；还有让她最好是从政，光宗耀祖。妈妈总是觉得他又啰嗦又好笑，怎么今天妈妈好像生气了一样？但秦伽陆并不费心去想，因为在他们的交际圈里，爸爸妈妈是出了名的模范夫妻。等爸妈下了车，司机就把她送回半山四季。
在路上，秦伽陆收到了夏杨的微信：“看完了《树上的男爵》。”。他们最近在讨论卡尔维诺，这是秦伽陆很喜欢的一位作家，推荐了夏杨去看他的书。秦伽陆很开心，终于找到人可以跟她讨论《树上的男爵》这本书了。她双手飞快地打字，跟夏杨聊了起来。
这时，舒保加给她打电话，秦伽陆只好先接了。
“伽陆，有空吗？我想跟你聊聊。”
舒保加在秦伽陆面前，就好像一块玻璃一样透明。
“想聊吴淼是吧？今晚吧，你来我家吧。”
“知道了，今晚见。”
“对了，要不来我家吃饭吧？就我一个人，来陪陪我。”
“好！”
秦伽陆把座椅放平，半躺着，继续跟夏杨聊卡尔维诺了。还是喜欢跟夏杨聊天，她想，跟她一样是内在感性、外在理性的特质，心思够细腻，感觉够敏锐，但是从来不脱轨。像舒保加那样内在感性、外在也感性的，实在是不可控。偏偏吴淼又是个内在理性、外在也理性的，他怎么会现在才发现，舒保加和他是完全行不通的？
回到家，泡了个澡，然后躺进被窝睡了个午觉。睡醒起来，阿姨过来问，晚餐想吃什么。秦伽陆回答说，简单些吧，吃牛排和沙拉，还有牛油果奶昔，准备两人份。然后开始一边看书一边等舒保加。
舒保加对秦伽陆家已经很熟悉，进来后就直奔秦伽陆的房间，然后躺倒在沙发上。“伽陆，你作业做完了吗？”
“做完啦。我昨晚就做了一半，今天上午又做了一半。”
“我也做完了。”
“真的？那你今晚要不要在我家睡？”秦伽陆兴奋地问。
“好啊好啊！”舒保加说。
“好啦，我们去吃饭吧，吃完饭去散散步。”秦伽陆把舒保加拉起来，因为她察觉到舒保加情绪不是太好。而舒保加是只要吃到好吃的，就会高兴起来的人。
饭桌上，秦伽陆以为舒保加马上就要讲吴淼的事，没想到她说的却是另一件事。
“伽陆，我今天跟我爸妈说了想申请出国的事。”
“出国？”秦伽陆还是第一次听舒保加讲这件事。
“嗯。我听说，出国可以申请好一点的学校。比我直接考排名会更高。可是我爸妈不同意。他们说，如果我觉得考不好就可以出国，我就不会努力去学了。伽陆，你之前不是也想出国吗，怎么不去了？”
“因为家里生意还在国内，出国留学以后，也是要回国发展的，清北复交的认可度比外国大学更高。主要也是因为我妈问过一些老领导吧，都说能冲清北的话，出国还挺可惜的。”
“那林士凡也挺可惜的吧？”舒保加说。
“他不一样。”秦伽陆笑，“他一直就挺喜欢那些外国的东西的。”
过了一会儿，舒保加自己高兴起来，可能是因为美食进了肚子的作用。她开始大夸特夸今日的牛排和沙拉。秦伽陆看她高兴了，这才放下心来。也不主动去提吴淼的事，只等舒保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
吃完饭，她们去小区里散步。舒保加挽着秦伽陆的手，秦伽陆是从不会主动去挽别人的手的。还是在舒保加这里学到的——女生表示亲昵的方式，就是挽手。
逛着逛着，看到一套很大的别墅。舒保加指着它对秦伽陆说：“这一家好大啊。”
“噢这里啊，就是刘叔叔家。我跟你说过的，小区最大的一套。”
舒保加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声对舒保加说：“所以董茗茗真的说谎了？”
“反正这家人不姓董。”秦伽陆说。
这时，从刘叔叔的别墅门口走出一个中年妇女，盘着发，穿着围裙，提着一个黑色垃圾袋，似乎是出来扔垃圾的。舒保加盯着那位妇女看了好几眼，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倒吸一口气。她拉着秦伽陆，示意让秦伽陆看。秦伽陆问：“怎么了？”
“那个阿姨！就是董茗茗妈妈！”
“你认识？”
“认识啊，上学期开家长会，我见过的。她妈妈在这里做保姆吗？”
“走吧。”秦伽陆拉着她往反方向走，“她应该也认得你，免得被她看见了。”
舒保加又回头看了一眼。董茗茗妈妈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这个打扮应该是保姆没错了。她问秦伽陆：“原来她妈妈在这里做保姆。她为什么要说这是她家呢？对她有什么好处？”
“虚荣心作祟吧。”秦伽陆说。中午，刘叔叔也说，家里做饭阿姨的女儿考上了师大附中尖子班，应该就是她没错了。
想到中午，秦伽陆突然笑起来，然后越笑越大声，好像止不住一样。她突然想到的是刘盛伦，中午吃完饭用牙线的时候，牙线在牙缝里抽不出来，他故作镇定地用力扯，假装一直在清理同一个牙缝。其他人都在聊天，可能只有秦伽陆留意到了。当时的秦伽陆不觉得好笑，还在想，是不是要叫服务员拿剪刀来帮他剪断；还是说大家散的时候他要叼着个牙线回家。过了好几分钟，他才成功扯了出来，满脸的痛苦与尴尬。现在想起来，是真好笑啊。
“有这么好笑吗？”舒保加问。
“我不是笑董茗茗。我突然想到了点别的事情，太好笑了……我们去那边走走吧，有地方坐。”
两个人又默默地走了一段距离。看到一张长凳，两个人坐了下来，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终于，舒保加对秦伽陆说：“早上你看到了吗，吴淼故意不要我的笔。”
“嗯，大家都看到了。”
“伽陆，你帮我分析分析，吴淼在生什么气？”舒保加说道。
秦伽陆正色道：“你上次对他说了什么，你完完整整告诉我。”
舒保加还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晚的对话，后来反复在她脑海重播。那晚情绪有些激动，有些话说就说了，但是在秦伽陆面前，却是开不了那个口的。因为只有在吴淼面前，才对夏慈有那一分敌意。
“我不记得了。”舒保加说。
秦伽陆也不追问，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距离。小区很大，却没有行人，两个人都感觉很放松。
后来，还是秦伽陆主动开口：“我给你讲一下夏慈姐的故事吧。”有时听到父母议论老夏，有时夏杨也跟她说一些家里的事，还有凭直觉推断，秦伽陆渐渐地，也开始理解为什么夏杨和夏慈一定要到北京——那个离家最远的一线城市去。
保加，首先你要明白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可能觉得，吴淼和夏杨不过是同学，顶多是从小玩到大的同学，而夏慈姐和吴淼，关系就更远了，不过是同学的姐姐。你如果是这样想的话，你就永远也不可能跟他们走到一块去。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一个对象，是你愿意付出很大代价去守护的，而且无关爱情。好，舒利亚算一个。那么，你能解释得清楚为什么吗？是表亲？一起长大？一起长大但形同陌路甚至反目成仇的表亲多了去了，为什么你们能发展成如此亲密的关系？
我就是要告诉你，吴淼和夏慈姐，就是这种关系。你对吴淼说的那些话，无异于我去挑拨你跟舒利亚的关系。吴淼不要你的笔都算是轻的。你只有接受了这一点，我们接下去的谈话才有必要。
夏慈姐的人生，其实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轻松。
杨子珺杨阿姨——也就是夏慈姐和夏杨的妈妈——怀孕的时候，还没有结婚，大学也还没有毕业。因为夏慈姐的到来，她必须立刻结婚，才能不戴上未婚先孕的帽子。因此，她的机会成本是二十多岁潇洒自由的时光，或者是一个更好的结婚对象。你觉得她可以选择打掉孩子，先不结婚？那样的话，夏叔叔是肯定会跟她分手的。而当时她不确定还能不能找到比夏叔叔更有钱的老公，因此，她最好的选择就是留下孩子，跟夏叔叔结婚。而对夏叔叔而言，杨阿姨和他以前的女朋友们相比，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唯有一点不同，就是杨阿姨怀上了他的孩子，而且非常确切可信的，是他的孩子。而且杨阿姨当时还没有毕业，阅历非常单纯，也符合夏叔叔的择偶条件。因此，对于夏叔叔而言，最好的选择也是跟杨阿姨结婚。这就是纳什均衡。
正是因为夏慈姐的到来，才让杨阿姨必须匆忙进入婚姻，这就使得杨阿姨会把日后所有的失望都算到夏慈姐头上。什么叫无法想象？你不要代入你的爸妈，你要知道，不是每对父母都全身心爱着自己的孩子的。当杨阿姨生下夏慈姐的时候，她首先考虑的还是她自己，其次才是作为一个母亲的角色。
夏慈姐是夏叔叔的第一个孩子，所以她出生后，得到了夏叔叔全部的爱，成为了夏叔叔回家的唯一理由。没错，夏叔叔对杨阿姨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看中了她的基因。但杨阿姨怎么能接受得了这个呢？她对夏慈姐的感情就变得很复杂了，甚至因为夏叔叔对她日渐冷淡，她对夏慈姐还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嫉妒的情感。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但这恰恰说明你的生活很幸福，是一件好事。
婚后，夏叔叔就很少回家，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人。杨阿姨也是喜欢玩的人，不然，他们也不会在酒吧认识。夏慈姐出生后，夏叔叔要求杨阿姨在家带孩子，而他，依然和婚前一样自由，只有什么时候想女儿了，才会回家，抱着夏慈姐，陪她玩一阵子。
你觉得杨阿姨很可怜？但她没有勇气脱离这种生活。她选择了最怯懦的一种反击——将对夏叔叔的恐惧转化为对夏慈姐的恨。打骂、漠视、威胁，都是她会对夏慈姐做的事情。所以我从不觉得她可怜。我觉得夏慈姐才可怜。
我猜想这也是一种延续。杨阿姨的童年，应该也是充满打骂和漠视的，这是她从小学来的对待子女的方式。你不要哭，这没什么好哭的。杨阿姨当时应该是产后抑郁，她没有做出更严重的事情，都是万幸了。
后来，有了夏杨的时候，夏慈姐已经五岁了。杨阿姨会让她帮忙带夏杨，这样杨阿姨会轻松些。所以，他们两姐弟的感情，是很深的。上次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夏杨是真的很伤心。毛宇文后来对我说，在回酒店的车上，他哭了一路。后来你们都睡了，我跟他聊了一个通宵。
说了这么久，吴淼还没出现是吧？不用急，马上就来了。大概在夏杨刚上幼儿园的时候，认识了吴淼他们三个，他们常常在一起玩。杨阿姨是巴不得夏慈和夏杨不在她跟前的。很快，夏慈也加入了他们。他们四个，就像夏慈的跟屁虫一样，唯夏慈姐马首是瞻。所以，吴淼的爸妈、毛宇文的爸妈、梁允的爸妈，都认识了夏慈姐。他们都知道，这几个在家调皮捣蛋得不得了的小魔王，在夏慈姐面前是非常听话的。因为吴淼平时不肯喝水、不肯吃蔬菜，吴淼爸妈就总是把夏慈姐搬出来——你不吃菜，明天夏慈姐不跟你玩了。这一招总是奏效的。夏慈姐也经常在吴淼家或者毛宇文家吃晚饭。因为她天生会做姐姐，能把这几个小魔王带得服服帖帖，她去到哪里都会受到热烈欢迎。
他们两姐弟，最喜欢去吴淼家。这一点，连吴淼都不知道。是夏杨告诉我的。因为吴淼爸爸是他们见过最幽默的爸爸，吴淼妈妈也是他们见过最捧场的妈妈。他们好希望，出生在吴淼家。我觉得在某一段时间，他们是把吴淼爸妈当作自己爸妈的。夏慈姐也是把吴淼当成自己亲弟弟的。
吴淼对夏慈姐是什么感情，我不清楚，因为我没有跟吴淼聊过。但是夏杨跟我讲过一件好笑的事情——有一段时间，夏慈姐经常流鼻血，他们以为她得白血病了。然后那时候刚好有一部台湾电视剧在播，里面讲到直系亲属不能输血，吴淼就叫毛宇文和梁允开了个会，要回家去查清楚自己是什么血型的，有需要的时候随时为夏慈姐捐骨髓。
还有一次，吴淼在夏杨家玩，那段时间夏叔叔跟杨阿姨在吵架，夏叔叔对杨阿姨冷暴力了很久，几乎一个月没有回家了。但他每天都会跟保姆打个电话，问问夏慈姐和夏杨的情况。吴淼上他们家的那一天，恰好是杨阿姨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