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要是场闺蜜局,别顾及被我遇上。还是你们单独约,聊些私密的话吧。”
“林哥,你快赏个光吧,我们都乐意才来请你的,刚一见面青璇就说你在这里。”张晴蓝设计起吃喝玩乐的事,即刻换作惯常的活泼明朗模样,咋呼也是一种柔软下来的咋呼,带些调侃的意味,又带些撒娇气,“你再讲究,总不会连我们这一等的亲密伙伴都拒绝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你们等我收拾一下。”
“哦对了,一开门就被你教育一通,我都忘了问了……”看见林慕南身着烟灰色防护服、手拿透明面罩的第一眼,张晴蓝确实微微一愣,只是迫不及待地先诉说想念,后又被林慕南几个问题弄慌了神,以至于言语往来至此才顾得上这个疑问,“你这是在忙啥?咋还穿上防护服了?”
所谓的“一开门就教育一通”是从哪儿说起的呀,林慕南心忖,但没特意去纠正,单捡她后面的问题做了回答:“给两只小木凳刷漆。我跟阿聪一人一件,才刚用砂纸把表面打磨光滑,现在要把这个工作间打扫干净。”
“咦?练习做手工吗?”张晴蓝一脸的惊奇雀跃,“你选的项目可真有趣!”
“是呀,可能有小时候的记忆美化,对于给木器刷漆,我确实一直保持着兴趣。”
“你小时候就会给木器刷漆?”张晴蓝狐疑,“骗人的吧?你家人会让你做这个?”
“不骗人,我两岁的时候就给一只小老鼠做过一个小木屋。”
“花枝鼠?”
“多半不是,只是不知道怎么出现在庭院里的一只野老鼠。那时候感情丰沛,我一见它就想给它一个家,但其实小木屋主要是晓闻女士建造的,我在一旁给她打下手。”
“那只小老鼠真幸运,碰上了你!”张晴蓝想当然地感叹,“你给它的家一定很安稳。”
林慕南摇摇头:“相反地,小老鼠在新家待得很不安稳,不吃饭,也不睡觉,我不得已放它出去散心了,走前千叮万嘱地要它一会儿回来,可它没有信守承诺,走了就再没回来。起初那几天,我一直在等它。”
魏聪聪打扫完屋内卫生后,继而着手在地板上铺设起防滴溅的护材,这时不由地顿住动作看过来。
走廊传来佩玉而行的清越之声。
张晴蓝张口结舌:“林哥你这么聪明,原来小时候也犯傻。它走了,怎么可能还会回来!”
“等一个不会再回来的伙伴,从期望到绝望,靖乾先生说,这就是一种微缩版本的死亡历程,”林慕南脸上带了淡淡的笑,“今天靖乾先生点出来,我才恍然明白。”
“这……怎么说得这么严重……”
林慕南依然是笑着的:“可我不后悔放它走。因为后来我给金刚做的小木屋它就特别喜欢。金刚是从一开始就拥护我、亲赖我的,那时候我就大约明白了,交朋友要看缘分,对象搞错了,再劳心劳力最多不过换来心不甘情不愿的一场妥协,而跟对的人彼此依恋,原本是件再简单自然不过的事情。”
琤琤琮琮的玉鸣止于门外,夏青璇投进目光来,也从这里接了话:“就只是从金刚和小老鼠身上得来的感悟吗?”
“孤证不立,所以当然不止如此,人……也是这样吧。”
“看来做宗门的小公子,尽管富贵逼人,也免不了一路走来该有的烦恼。”
林慕南笑叹着,回头看了魏聪聪一眼,更觉得有意思:“看阿聪这种听稀罕的好奇劲儿,有些童年的故事,等闲着没事了再说给你们听。咱们赶快把防护服换下来,准备出门了。”
魏聪聪随林慕南手势示意一同进入内室。
同一款式的一体连帽防护服,一人穿烟灰色,一人穿藏蓝色,涤纶材质,收紧着袖口与裤脚,装备倒是像模像样。
张晴蓝从背后看着他们隐没于休息室,总是觉得哪里违和,扭头问夏青璇:“你觉得他们是能做木工活的模样吗?”
“应该是有些经验的,不像生手。”
“我蛮期待看到他们的作品呢,怪好玩的。”
“是真同类,终会相互靠拢。”夏青璇笑说,“好奇、好(hào)玩,这不跟你一样?”
“跟我一样?”张晴蓝摇头,“我从没想过我跟我林哥他们还能是相像的。”
夏青璇说:“你呀,真实、伶俐、热爱生活、朝气蓬勃。他们像你,可达不到你的极致。你很难得,我一直都知道。”
张晴蓝才近及笄之年,还青涩着,平常爱咋呼,爱装腔作势,被人当面一表扬,瞬间羞得一脸红晕,说话嗓音都细柔了几分:“青璇,你咋顺带着还要夸奖我几句呢!”
“因为你的相约,和傍晚,和闲情逸致,叠加得很浪漫。你独到的地方,本来也显而易见呀。”
林慕南换回了来时外穿的螺纹棒球领的米色夹克,开门从套内休息间走出来,介入两人的交谈:“我琢磨了好一会儿,今天伙伴几个都这么高兴,吃什么才能锦上添花呀。咋选的餐馆,你俩谁给我解个密吧。”
“街道对面的寻味八大碗,林哥你觉得好不好?还没选定,正要跟你商量。”
“青璇你觉得呢?”林慕南听了张晴蓝的提名,发表意见前转而先去征询夏青璇。
夏青璇说:“我和晴蓝最先想到的就是这家餐馆,后来又多准备几家准备要你来选,因为怕不合你和阿聪口味嘛。”
“我觉得这个寻味八大碗就挺好。”既然两个姑娘已有共识,林慕南乐见其成,“咱们走吧。”
“哎,林哥,今晚开始大风降温,我来时已经很冷了,”张晴蓝看着林慕南的穿着提醒,“你要换件厚点的外套吗?”
“不要紧。”林慕南摆摆手,玩笑说,“冻一下正好冷静头脑,一会儿回来做工兴许更有创造力。”
夏青璇声色未动。
去年清明节气前后,为递送第一届开边沉船博物馆专家论坛的邀请函,林慕南第一次到烛火书院找夏青璇,恰逢几番降雨之间的晴朗间隙,天高云淡,只是有一些倒春寒,即便到了四月,风亦气势凛然。
璇阳因为地势缘故天然就比沥央冷,不确准林慕南是否适应得好气候,夏青璇直问他“冷不冷”。
而林慕南当时仰望天空时侧颊的纹理夏青璇都还清楚地记得,他说“冷气团控制的天空更深邃明亮,空气也更清新”,他还说“阳光好,眼睛的视界是亮的,放眼什么都看得清楚坦荡”。
夏青璇反射性地就介绍说如果有意观光,塔楼上的旋转餐厅能综看整个烛火书院,可由于当时还有其他的餐馆供选,最终还是把旋转餐厅留待了以后再体验。
两个人对话,一唱一和或者一问一答,形式再自然不过。
表面的淡然或恬然里,却有一场慢地震,在无人察觉处,甚至在夏青璇自己都不知道的漫长时光里,悄然地发生和持续着,造山造陆,勾画着意识领域的地形地貌。
后来回推才知道,推动这一场缓慢巨变原初的那个力,不过是两种审美观的一次共鸣,当时只以为它的影响不过是造成身体的陡然一激灵。
夏青璇常得到师长们类似“有灵性”的评价,从小听到大,概念并不清晰。一年半间,与林慕南往来不疏不密,交谈中规中矩,有时候说天气,有时候说饮食,有时候就事论事,有时候天马行空,常常三言两语,就勾起了一些关于大美与大道的全新思考或领悟,渐渐地,某些时候,开始觉察到了灵气流转般的一种通透。
也不知道到底谁有灵性……
“霏儿?”
同心圆集团总部大堂,魏聪聪居前开门后,顿了一下,让开门口,回看林慕南。
差不多与魏聪聪同时,隔着玻璃,林慕南也看到了仅带一人随行的谭霏儿:“霏儿,又见面了。”
“归门主说,你请我到这儿来玩……”谭霏儿音量够响,底气的虚弱却也不难让人看出,话说半截留半截,明显等着对方给台阶下。
“是啊。”林慕南不失时机地释放了善意,言辞亲昵地,“晚点儿我也还在这里,风刮得正猛,你要找我,怎么不等着风消停一点儿?”
“我只是出来吃饭,没想找你。海鲜套餐买一送一,我在这里也没别的朋友,半生不熟的就你一个。”
林慕南看了看谭霏儿的随从人员拎在手里的两个餐包,转而对夏青璇和张晴蓝说:“青璇、晴蓝,你们赶紧去吃饭吧,改天咱们再一起。”
魏聪聪是几个人间最有顾虑的:“小公子?”
“阿聪,你也去外面吃点饭吧。”
跟夏青璇那边三人分做两路,林慕南把谭霏儿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一进屋,谭霏儿瞧着醒目的油漆桶、工具箱和打磨过的两只木板凳,奇道:“这是要干什么?”
“刷油漆。”
“你?”谭霏儿更惊奇了,“你不是大学生吗?兼职做木工?”
林慕南简单解释:“只是爱好。”
谭霏儿皱了皱眉,摆摆手说:“算了算了。虽然你的服务不怎么样,但是服务费我不会少给你,你说个数吧。”
“不用你另付酬金。”林慕南从谭霏儿的随从手里接过餐包,边布餐边随口说道,“前些个差事我是为归道子先生做的,他待我从来都不差。”
“那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