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却家中琐事,又过了个团圆的中秋,觞泽也就再度挎上行囊返回隐清门去。
林间小径落英纷飞,脚步声惊扰了一只正在树下觅食的松鼠,只听得枯叶发出破裂的声响,它便消失无影。
闻得动静,觞泽遽然止步。他悄悄抬手置于身前,两指微曲,身后一株树上的叶子便如空中飞瀑般随之尽数落下。
“啊——”
树后传来一声尖叫,惊飞了一群胆小的鸟儿。修烛气恼地从树后跳出来,一脸嫌恶地拂去身上挂着的落叶。
她气冲冲快步走到觞泽面前,鼓着腮嗔道:
“你!好玩吗?这身红裙可是觞漓特意送我的,若被你弄坏了,你得加倍赔给我!”
在她靠近之前,觞泽迅速收起了嘴角的笑意,换上素日冷峻的神情。
他无视了修烛的小脾气,自然地伸手摘下她发间遗漏的一片落叶:
“今早说不随我去,怎么现在又偷偷摸摸跟踪我?”
“难得昨日有兴致陪觞漓多喝了两杯,我也就贪睡了一小会儿,你竟然丢下我一个人先跑了,一点儿不仗义。”
修烛以为头上还有漏网之鱼,便伸出双手去头顶摸索。
原本因忙着追上觞泽发髻也只是随意绾了绾,现下经她一通乱摸,几缕青丝便调皮地垂落到她额前,还有些碎发像刺猬炸开的尖刺胡乱地从头上跑了出来。
她现在的样子,活像个成了精的稻草人。加之今早她的赖床呓语,饶是觞泽这样不苟言笑的人也有些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
修烛眨眨眼,清澈的眸子为她添了几分俏皮。
“你这名字倒是很衬你的习性。”
觞泽不假思索笑言,
“修烛,小猪,难怪……”
难怪贪吃又贪睡。
后半句虽未说出来,修烛却气得瞪大了眼。她鼻间发出一声浓重的喘息,讥讽道:
“觞漓说的不错,你果真是块木头。”
觞泽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瞧见她背后半人高的行囊,奇道:
“你都带了些什么?”
“衣裳呀。觞漓为了道谢,不仅给了我银钱,还为我新制了好几身漂亮红裙。哪像你,半点不懂女子的心思。嗯,我若是有这么个体贴的弟弟,才不会像你一样去做捉妖师呢。”
说着,修烛拍拍肩上的包袱,脸上眉开眼笑。
若不是有正事在身,她真打算在觞府再待上一阵子。
觞府不仅有珍馐美味、绫罗绸缎,还有觞漓这个志趣相投的人可把酒言欢,可不是让她乐不思蜀了。
“所以你就都带上了?”
觞泽一脸的不可思议,嘴角却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昂。”
修烛眨巴着眼睛,天真烂漫的模样相较之前判若两人。
觞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笑意愈渐加深。
“跟上。”
此时,修烛以为他是因方才捉弄自己而发笑,并不知道接下来的路途会让她后悔做出将衣裳都带走的决定。
————
“歇……再歇会儿。”
隐清山半山腰,修烛拖着行囊,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也顾不得爱惜新衣裳,顺势就往路边石头上一坐,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水。
觞泽在一旁笑看着她,缓了许久,她的气息才终于平稳了下来。
“走。”
他起身又要接着赶路,修烛却不肯再走了,坐在原地纹丝不动:
“哎——我走不动了。”
这个觞泽,出门前也不提醒她。
她哪里会料想到,捉妖师界首屈一指的隐清门竟然会在山巅之上。就是打空手,她要想爬上山也是要费好些力气的,更别说现下她背着这一大包的行囊。
觞泽上前两步靠近她,俯下身对她指着上山的道路:
“沿着山路往上,到顶便是隐清门,我在门外等你,你再歇歇。”
“这荒郊野岭的,天也快黑了,你忍心将我一人留在这里吗?”
修烛撇撇嘴,委屈巴巴地盯着他。
四周雾气弥漫,暮色渐浓,山间清风袭来,周身顿时生出凉意。偶尔听得见地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蛇虫鼠蚁也在此时陆续出洞。
这次,她装乖示弱的法子可打动不了觞泽。觞泽对她一笑,转身便要赶路。
修烛赶紧拉住他纵身跃下,谁知她脚下没站稳,整个身子便霎时不受控制地往后栽倒了去。
觞泽反应倒快,反手往外一绕抓住她的手臂,再往回一拉便稳稳将她拽了回来。
“冒冒失失。”
觞泽发出一声轻叹,继而松开手。
这一滑,却让修烛脑海里浮现出之前扭伤脚,觞泽背着她回到客栈的场景。顿时,她脑袋里便蹦出了个坏点子。
“哎呀,好痛。”
修烛拉住觞泽即将收回的手,只将眉毛一皱,面露痛色,左脚微微离地。
觞泽的目光凝滞在她身上,神情由震惊转变成苦笑。
即使再不愿意,他也只能一脸无奈地取下包袱塞到她手里,随后熟练地走到她身前蹲下。
小心思得到满足,修烛偷偷露出个得逞的坏笑,随即便迫不及待往觞泽身上扑上去。
他的后背一如既往地温暖坚实,发间干净清爽的香味随着微风一丝一丝偷偷溜进她的鼻间。
这份温存似乎有特殊的魔力,令她忍不住想要牢牢抓住。她的意识也随渐深的夜色涣散下去,接连几个哈欠下来,她便靠在他的肩头浅浅睡去。
修烛有心思想入非非,觞泽可就不好过了。
前一次是单独背着修烛,又只走了一小段平路,于他而言自是轻松。
可这一次除了修烛,还肩负两个人的行囊,又是走上山路。饶是他是习武之人,在走了一会儿后气息也都不复先前的平稳。
夕阳落下,月光照亮了前行的路。连星星都在夜幕上打起了盹儿,觞泽方才扛着肩上的“重担”到达了山门外。
“大师兄,你这是……”
清朗的男声将修烛唤醒,她睁开惺忪的睡眼,抬眼便见一位清俊公子正讶异地看着他们。
“秉之,烦你替我备一间卧房。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我再去向二位师尊问安。”
觞泽此刻只想赶紧卸下修烛这个棘手包袱,还没等她细细欣赏眼前的俊俏公子,匆匆交待一句便背着她往自己的卧房赶去。
当他将修烛放下,一瞬间如释重负。尽管已累得满头大汗,也只稍作歇息便蹲下身去查看她的伤势。
“卧房还需准备,你若困了,先在我这里将就一晚。”
觞泽挽起她的裤腿简单看了看,见脚踝不红不肿,又脱去鞋袜仔细瞧了一遍,触之她也不喊疼,便取了药膏为她涂抹上,
“看起来不严重,休息一晚就好了。”
“隐清门除却你,可便是方才那位小哥生得最俊俏?”
修烛还沉浸在秉之的容貌中,她眉目含笑,思绪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秉之,名字好听,人也好看。”
抬眼瞧见她这幅神色,觞泽打趣道:
“你这脑袋里整日想的不是金银便是男色,隐青山最宜修身养性,正好静一静你这颗贪财好色的心。”
“什么话。”
修烛听后忍不住将就左脚在他肩头一蹬,随后双脚放到地上,一脸的不容置疑,
“我爱财但取之有道,爱美之心呢人皆有之,怎么到你口中便成贪财好色了!”
觞泽沉默不语,目光从她的双足上移至脸上定格。
过了好一会儿,修烛方才从他怒意渐起的神色中意识到,自己忘记伪装了。
修烛不敢避开他的眼神,只好愣愣直视着他,心虚地抬起右腿。发现自己抬错了,又赶紧换了左腿。
觞泽睨了她一眼,起身便要离开。修烛以为他气自己装瘸害他受累,赶紧拉住他:
“你去哪儿?”
“就寝。”觞泽头也不回,语气淡然。
“我害怕。”
修烛撒娇般地拉着他的手左右晃了晃,又摆出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
觞泽却有些不耐烦地想要抽回手:
“你大可放心,世间再没有比隐清门更安稳的去处。”
“我不。”
修烛将他往面前一拽,顺势环抱在他腰间,仰着脑袋去看他。想到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心里还是有些惭愧,
“你……生气啦?”
难得见她这样小心翼翼地试探,觞泽纵然有气,此刻也被她窘迫讨好的样子磨得烟消云散。
她总是这样,明明常使小性子惹他不快,却每每在见到她撒娇装傻后便怒气尽无,甚至不禁心生爱怜,似乎她才是受委屈的那位。
“隐清门门规,凡弟子禁情欲。今晚我若与你同屋而眠,明日非得被逐出师门不可。”
恐她多想,觞泽最终还是说明了原由。
“破规矩真多。逐出师门倒落个自在。”
修烛不以为然,直起身子后便推开了他。
“休要胡言。”
觞泽轻轻在她头顶屈指一敲,随后转身迈向门外。
“哎哎哎——”
修烛来不及穿鞋,光着左脚一瘸一拐地绕到他身前,双眼充满期待,
“那个秉之……秉之备的卧房如何了,带我去瞧瞧?”
觞泽还看不穿她心里的弯弯绕,她不谙世事是真,不懂分寸也是真。若将她放出去,指不定搅得整个隐清门不得安宁。
觞泽是吃过她的亏的,为替师弟名声考虑,还是他这个大师兄来承受为好。
“稍后我会为你打水洗漱。你,乖乖待在房里,哪也不许去。明日一早,随我面见师尊。”
说完,他掩门离去。
修烛在听了他后半句话后,脸色却暗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