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伏诛的消息次日即传遍街头巷尾。
百姓之间相传,典拍行堂倌勾结妖怪残害同族,昨晚再次行凶时为五明仙长所降服。
松城百姓多日来提着的心终于随之安放下来,可唯独有一人对此依旧担忧。
午后,徐朗得知消息便赶到了觞泽他们所在的客栈。
他本欲先向他们问个清楚,不想敲响了房门后竟是一陌生男子推开了门。
徐朗向他道了歉,又返回正堂柜台前询问店小二:
“小二,昨日住在地字二号房的客人何时离开的?”
因徐朗多次往店里来寻觞泽二人,一来二去,店小二自然对他眼熟,便也老老实实回了他:
“回公子,他们今日一早便退了房离开了。”
“多谢。”
得到肯定的答案,徐朗心下疑惑与担忧更甚。
小小一个堂倌怎会是能搅动满城风雨的人,从秉之被冤枉到赵义伏诛,一切未免过于顺利了些。
何况觞泽他们是知晓五明有异的,又怎会在此事不明不白之时便离去。
恰在徐朗百思不解时,五明从阁楼上走了下来。五明步履匆匆,径直向着正门迈步出去。
徐朗寻不得觞泽本就有些灰心,现下见到五明,他下意识便想要跟去。但想到觞泽对自己的告诫,他又在迈出门外后握拳犹豫了。
拇指上扳指冰凉的触感从虎口处传来,徐朗抬手看了看扳指,心里的那丝惧怕立时被驱散。他绕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是紧随其后跟了去。
行至一处无人的巷子,只一晃眼,五明的身影便骤然消失在交织错杂的巷子里。
徐朗止步环视四周,找了好半天也未再见五明踪迹。他懊恼欲归,可后背却无端汗毛直立。
他猛然转身回望,方才他要找的人此刻已站在了他身后。
徐朗的心剧烈震动了一下,他瞪大了眼看着五明,立时僵在原地哑言。
见到神情惊惧的年轻人,五明却含笑道:“小兄弟跟着我可是有事?”
“噢,没、没事。我只是有些好奇仙长是如何降服妖怪的。”
徐朗寻了个由头磕磕巴巴回道,又赶紧向他颔首告别,
“失礼了,告辞。”
五明未答,依旧笑看着徐朗。
徐朗立即转向巷口快步走去,可刚迈出几步,后背传来的剧痛与力道便将他掼倒在地。
他的嘴里发出一声呻吟,神情痛苦地翻身坐在地上去看五明。
五明脸上的笑意愈渐森冷,他缓缓向徐朗逼近,一面走,一面从衣襟下摸出了一块布帛。
徐朗只看到布帛叠好的样子便认出了其是那张契书,他撑着身子手脚并用后退躲避。五明却步步紧逼,打开布帛抽出了别在其间的银针。
徐朗受了伤身子本就疲软,双臂每每发力一次便会牵动周身一阵抽痛。在退出了一段距离后,他已无力再逃。
五明在他身前站定,不紧不慢俯身下去便要抓他的手。
就在五明碰到徐朗左手时,一道强烈的灵力从徐朗拇指的墨玉扳指里迸发。
灵力如利箭刺入五明全身,他根本来不及躲避,瞬间便被击退了数尺之远。
接下来,徐朗眼中所见的画面尤为可怖。
五明站在原地想要缓神,可他的皮囊却膨胀欲裂,一副枯骨若隐若现,似乎即将皮肉分离。
他努力运功想要稳住身躯,胸口却愈发起伏得厉害。遂恶狠狠地睨了徐朗一眼,飞身离开了此处。
徐朗拼尽全力爬到墙根,依靠着墙面支撑起身子。
他按住后肩,一步一顿地奋力往巷口而去。嘴里想要呼救,可发出的声音微弱得除却地上的虫蚁再无任何人听见。
力气慢慢抽离,意识也愈渐模糊。在离巷口不到一丈的距离时,他终究还是倒了下去。
不久后,两个头戴帷帽的人发现了晕倒的徐朗。两人透过薄纱相视一眼,便匆匆带着他离去。
————
徐府卧房内,徐朗双目紧闭躺在榻上,秉之坐于榻边,一手搭在他手腕上。
真气源源不断自秉之指间渡到徐朗体内,随着真气越渡越多,徐朗错乱的经脉方才渐渐平稳了下来。
房门推开,徐母、徐父急促赶来。二人看着榻上面色苍白的徐朗焦急万分,徐母不禁眼眶一红,靠在徐父肩头掩面抽泣起来。
秉之收了掌,叹气起身转向二人。
二人见到秉之先是一怔,又将屋内瑺意三人打量了一番,旋即不解地看向徐朗的贴身随从。
“老爷、夫人莫怕,这几位皆是来自隐清门的大师,绝非是妖怪。公子也是大师们所救。”
随从在一旁解释。
二人听后方才放下心,徐父忙拉着徐母向几人作揖行礼:
“多谢诸位大师。大师,我儿还能醒来吗?”
秉之扶住行礼的二人,将徐朗的情况细细道来:
“老爷、夫人不必客气。方才我已将真气渡予徐公子稳住了他的心脉,待真气运化至周身经脉,他便可苏醒了。”
徐父看了一眼榻上的徐朗,满面忧心:“那……他多久可醒来?”
“这……”
秉之犹疑了一会儿,回道,
“便要看他自己了。不过二位大可放心,至多不会超过三日。”
秉之的话犹如给二人下了一颗定心丸,他们松了一口气,感激涕零向秉之道了谢,又上前关切起自己的孩儿来。
徐母坐在床榻前替徐朗掖了掖被子,早已泪流满面。徐父紧皱的眉间也尽是担忧与心疼。
他抬手搭上徐母的肩膀,转而问随从:“少爷今日出府怎么也不跟着?”
“回老爷,少爷外出前说有事要单独找觞泽大师,因而才不让人跟着去。”
随从听出了徐父话里的责怪,连连辩解认错,
“都怪小的!小的若是知晓少爷会遭此灾祸,如何也不会让少爷独自外出!”
徐朗何种性子做父亲的是最清楚的,再如何责怪他人也于事无补。
徐父叹了气,吩咐道:“去备些茶点,招待几位大师去园中歇息。”
几人跟随丫鬟的带领在徐府后花园入了座,茶水点心一一布下,几人却都满面忧思,端坐在桌前陷入冥想。
“师兄,徐公子苏醒还需几日,我们可要提前出手?”
瑺意正色道。
昨晚觞泽失手除了赵义线索便断了,若非修烛嗅出了其身上的气味特殊,他们如何也不会将目光放在五明身上。
今早他们离开,本就是以退为进令真凶放松警惕继而露出破绽,待其入夜行凶抓他个当场。不想其竟如此猖狂,竟敢在白日街巷处便敢行凶伤人。
也是他们一时疏忽,这才让徐朗无端受伤。好在觞泽提前在他的扳指上留下符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再等下去,只怕会有更多无辜百姓受害,眼下他们必须主动出手了。
“那人应当受伤了,跑不远。”秉之呷了一口茶,若有所思。
觞泽捻转手中的茶杯,眼底一片寒凉。
见此,瑺意与秉之不禁对视一眼,几人之间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修烛似乎倒未受此影响,随意拿起盘中的绿豆糕咬了一口,对自己先前的判断更加笃定:
“今晚五明必动手。”
————
傍晚时分,天光尚未全然隐去。五明头戴帷帽沿着街角跌跌撞撞扶墙前行。
路过的一个青年见了,好心驻足上前扶住他,关切询问:
“老先生可是身体抱恙,您家住何处?我送您。”
枯槁苍老的手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握在了青年手背上,青年倒吸一口气,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
那双手虽干瘦,指间却无比有力。方才只往青年手上一搭,指甲便划破了青年手背上的肌肤,一道血痕霎时横亘出来。
“抱歉,我替你擦擦。”
苍老沙哑的声音从帷帽下传出,五明从衣袖中掏出一块布帛,颤颤巍巍地往青年的伤口处覆去。
就在布帛即将覆上青年手上时,一条粗壮有力的胳膊自下而上击打在五明腕间。
布帛飞向空中散开,完完整整展现在众人眼前。
五明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见布帛离手即刻慌了神,忙飞身上去欲将其接住。
秉之顺手给了他一掌,遒劲的掌力之下他连退数丈。布帛下落,自然而然落入了秉之手中。
五明自知眼下不敌秉之,转身便要逃遁,却不想又被瑺意拦住了去路。他又欲从旁侧逃出,但觞泽与修烛已从两侧渐渐走了出来。
“五明仙长可是受伤了。”秉之此话似在询问,却是在嘲讽。
闻言,五明也不再掩饰。他抬手摘去帷帽往地上一扔,阴恻恻地瞪着秉之。
五明凹陷的眼眶下双目突出,面如枯树皮,肤色发灰。他此时的模样比先前苍老了许多,甚至可说形容枯槁,俨然病入膏肓即将咽气之态。
青年就眼前局势一脸懵然,他呆立在原地,一时不知作何举动。
“若非你们暗箭伤人,我岂是汝等小辈可对付的!”
五明双拳紧握,咬牙切齿道。
“以同族精元延年益寿,必遭反噬。暗箭伤人,你做得可不少。”
看到五明可怖的模样,修烛对他的作为已了然于心。
五明心下一颤回身望去,见看透自己的竟是一黄毛丫头,立时恼羞成怒:
“住口!我为人族鞠躬尽瘁的时候,你们这些黄口小儿的祖父尚未降世,还敢在此对我不敬!
那些贪婪之人死不足惜,用他们换我这有益之人长寿,他们是死得其所。”
修烛冷冷一笑,走到秉之身旁拿过契书,又将其抛向空中,一记火诀把这沾染了无数鲜血的凶物焚烧殆尽。
她吹了吹飘落在衣袖上的灰烬,镇定自若道:
“蛇妖对你倒是忠心,明明自己可直接吸食睛元,却还要费力施咒替你卖命。”
蛇妖已死,契书既毁,任五明能炼出何等高深法术,凭他凡人之躯也是无法夺取人族精元的。
四散的灰烬似乎已将五明的寿命预示,他愤恨地盯着修烛,身上的怨气随着他的愤怒熊熊燃烧。他手心凝聚出一团煞气,直直向修烛袭来。
觞泽祭出灵力朝他手上击打出去,他便发了疯似的又奔向觞泽。见此,瑺意与秉之也加入战局。
即便五明修炼的时日比他们长出多年,可他毕竟受了伤,又双拳难敌四手,没过几个回合便被三人合力制服。
“生老病死遵从天道,你为一己私欲逆天而行、残害无辜,世间再容不得你!”
觞泽一句话对五明判了死刑,三人齐齐发力,催动灵力将五明所炼邪术迅速驱散。
街角的百姓越聚越多,嘈杂议论声犹如一道道催命符将五明推到了尽头。
邪术散,五明倒地,皮囊迅疾干瘪紧皱,露出一副骷髅。顷刻,骷髅粉碎,随风扬至尘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