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琼斯夫人亲自下厨，忙活了小半天将丰盛的食物端至长桌上，一行人最终在优雅摇曳的烛火中完成了接风洗尘的仪式。
临近休息，哈珀给宋曈搬来一床新被子。
“幸好你们房间的床比较大，容得下两个人，我给你妹妹也搬了一床被子，防止你们晚上受凉。”
哈珀贴心地帮宋曈把被子搬进屋，灵活地在床上抖了抖，被子服帖地铺开，只占了床的一半。
“谢谢你，哈珀。”宋曈感激道。
“这有什么，”哈珀直起腰，往房间外走去，“如果你们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和我说就行。”
门从外面被哈珀带上，留下房间里洗漱完的两人面面相觑。
“既然你能变成我，应该也能变成其他形态吧？”宋曈坐进被窝。
鱼没出声，只是委屈巴巴地望着她。
“你长时间在陆地上不接触海水，真的没问题吗？”宋曈指了指桌上的一杯特调盐水，“我帮你调配了一定比例的盐水，应该和海洋的含盐量差不多。”
“……你要不变小点进去躺躺？”
“……不要。”
“那你要怎么样？”
鱼指了指宋曈身侧的位置。
“为什么？”宋曈倒也没有不让它一起睡的意思，但她实在想不通一条美人鱼睡什么觉，于是她说道，“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
智商还有待提升的鱼自然给不出宋曈想要的理由，它委屈的表情显出几分可怜的意味，湿漉漉的眼睛好似下一秒就要往外掉落眼泪。
“你这样……显得我们俩好像从小就认识，”宋曈难以理解它的表情，语气淡淡的，“你是人鱼科异化的生物，我呢，只是个刚开始探索异种生物的科研工作者，我们以前……应该没有见过吧？”
如果见过，自己肯定早就把对方给切片观察了。
多好的实验体。她想。
鱼的表情急转直下，仿佛看穿对面的小心思，顿时惊恐万分。
宋曈疑惑更深：“你又怎么了？”
鱼欲哭无泪，瘪着嘴，十二分执着地指了指宋曈身侧的位置。
“……行。”
得到允许的某条鱼大喜，立刻甩开鞋子上床，手脚并用往里爬。
“你和我待在一起很开心？”宋曈侧过脑袋问道。
“喜欢。”
“喜欢什么？”
“……喜欢。”
“……”宋曈默默决定选个好日子，专门看着它测测智商。
很难不怀疑这家伙其实应该被划入智能不足群体。
“我猜猜，你是喜欢我的长相，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对不对？”宋曈看着那张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蛋，忍不住上手摸了摸。
没想到这条鱼的脸“蹭”地一下就开始泛红，并且这团粉红的色彩还从脸颊两侧晕开，一路蔓延至小巧的耳垂。
“你是过敏了吗？”宋曈喃喃自语，收回自己的手。
毕竟她们是不同的物种，有过敏反应很正常。她知道林昀就对猫毛过敏，那眼前这条鱼的症状可能就是对人类过敏了。
“人鱼过敏得吃些什么……”她自言自语地正要打开手环。
突然，一股力量拽住她的手腕。
于是，那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手也肉眼可见地红了两个度。
“辛西娅。”
“嗯？”
“辛西娅。”
“怎么了？”
“辛西娅……”
“嗯。”
宋曈还在等它的下文，某条鱼已经心满意足地钻进被窝，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喜欢……”
宋曈沉默三秒，忽地笑了一下：“知道了。”
笨就笨点吧，起码没什么坏心思。反正干异种研究这行的，没见过谁年纪超过四十岁。
何况自己身边躺着的还是一只危险系统未知的人鱼异种。
就这样吧。她心里升腾起淡淡的荒谬感。
宋曈晚上睡觉很安稳，她习惯朝右侧睡，屈起膝盖以一个固定的弧度蜷缩着。
凌晨的光亮在纯白的纱帘上流动，内侧的少女身体猛地一颤，眼睛睁开之际，熔金的瞳孔呈现紧缩的状态。
那是人鱼受惊警戒时的条件反应，它的瞳孔渐渐聚焦，模糊的视线里出现安然入睡的少女模样。
少女的睫毛温顺地低垂着，将那双明亮敏锐的眼睛遮掩。鱼想伸出自己的手抚摸她的脸颊，但它想起宋曈睡前的告诫。
不可以趁自己睡着的时候乱动。
它缩回了自己的手。
有一群怪人告诉它，以后要听宋曈的话。尤其是某个可怕的雌性人类——
它一想到她，就觉得她虚幻的影子会从自己脑袋里蹦出来，对自己皮笑肉不笑地说，以后敢不听宋曈的话，我就给你点好果子吃。
好果子是什么。它不知道。但看着那张压迫感十足的脸，它觉得“好果子”一定和每日吞服的药剂有同等效果——
让自己时刻想挖出胸腔里跳动的心脏。
痛苦。
它吓得一哆嗦，脑袋埋进被窝里再不敢睁眼。
“身体还是不舒服吗？”宋曈歪着脑袋，用餐叉叉走身侧人盘中的巧克力。
网上说，小狗不能吃巧克力，不知道人鱼也是不是一样。但她还是决定防患于未然，并且将自己的香蕉派大方地赠予对方作为补偿。
“辛西娅，昨晚睡得好吗？”哈珀热情地给她添了个荷包蛋。
“很好。”
“你呢，小鱼小姐？”
“……”礼貌鱼慢吞吞点了点脑袋。
哈珀笑道：“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们初次来到费里德，会不习惯这里的生活。今天是埃莉诺老师的团队见面会，辛西娅，你知道我们被分到一个团队了吗？”
哈珀笑着冲她眨眨眼。
宋曈咽下最后一口香煎芦笋，回道：“之前已经了解过，我记得还有另外两位成员，好像是……卡罗？”
“真惊讶你居然还记得卡罗的名字！”哈珀眼睛都有些放光，“那家伙是我们的邻居，也是阳光面包店的常客。那家伙嘴巴可厉害了……”
“嘴巴厉害？”
“就是有时候说话不饶人，所以那家伙到现在为止都没什么朋友。但他绝不是讨人嫌的性子，只是成天和我们这些女孩子在一起，有点不受男生欢迎。”
宋曈在脑袋里构想了一个瘦弱矮小的男孩。
但真正见到卡罗的那一刻，她觉得哈珀的描述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个男孩不仅身高一米八，还练了一身腱子肉。
宋曈怎么看都不认为他是哈珀口中能和女孩子打成一片的人。
滴滴——
街角的货车突然鸣笛。众人都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响动惊到。
卡罗皱着眉，露出刻薄的表情——
宋曈第一次见到刻薄如此生动地出现在人类脸上。
“真是见鬼了。”他低声骂道。
哈珀安慰他：“确实是司机的问题，这段路上都是居民区，本来是不允许鸣笛的。”
过了会儿，她又转头问宋曈：“辛西娅，你昨天去了学校，有见到利德娜教授吗？”
“利德娜教授？”
“是的，利德娜·菲斯克。她是哲学系的系主任，费里德好多年没有女性坐上系主任的位置了，她是特例。”哈珀神秘地说。
但宋曈的关注点明显歪了：“费里德大学之前是不允许女性成为主任吗？”
“并不是明文规定，但费里德这地方重男轻女的风气太严重……哦，我的意思是，这里的人们总是愿意为男性开通特惠通道，而一个同样优秀的女性则需要付出更多，才能与他共处同等的位置。所以我们都觉得，利德娜教授是位了不起的女性。”
宋曈悄悄看了他一眼，再次确认卡罗的性别。
卡罗滔滔不绝：“利德娜教授平时虽然不苟言笑，但却是个正义的人，她还担任着费里德审判庭庭长的职位。要知道费里德从建国以来就没出现过女庭长……我听说教授年轻时还辅修了法学，虽然说是辅修，却在公开考核中打败了一众跃跃欲试的男人。”
“利德娜教授可是我的偶像，她最讨厌无关人员的流言蜚语，因为她认为这都是会对人们造成伤害的利器……说实话，要是学院的那群老教授们知道这些道理就好了！”
“好了好了，”卡罗打断她，“再说你可小心其他教授给你期末挂个零蛋！”
宋曈倒是对哈珀谈到的某几个词汇很感兴趣：“费里德审判庭？那是和法院一样的地方吗？”
“差不多是的，费里德没有法院，所以审判庭担任了最高司法机关的职责，而王室护卫队就相当于你们的执法机构。”卡罗耐心地解释。
“护卫队？我好像至今没有见到过这些人。”
“当然啦！”哈珀笑着道，“他们这帮人都隶属王室，要真找上门来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卡罗的脸上也显出几分严肃的神情：“护卫队会在夜晚巡逻。费里德有严格的宵禁政策，辛西娅，你最好不要在晚上九点之后出门！”
宋曈心想这可真是个奇怪的制度。但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宋曈还是郑重地答应下来。
哈珀在一旁思索两秒，又嘱咐道：“对了，等会儿就是团体见面会，你第一次见到埃莉诺老师，可千万不要害怕……”
“害怕？”
“是的，害怕。她的性格不太像传统意义上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