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挑战赛将持续六个月，相信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在座各位已经与自己团队的成员、带教老师有了一定的了解。接下来，学院将为每个团队准备资金，以及相应的实验室。”

“有人可能会问，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值得吗？进化型异种基因真的存在吗？对于以上问题的答案，请允许我先保留意见。我想说的是，五百年前，勒恩曾在这座会议厅的宣讲台上讲解自己的研究，他坦言，人类的基因是允许更改的，而人类现存的一切也将因此得到跨越式的发展。整个学界都对他的发言不以为然。”

“而当这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在为期六个月的研究后，提出了蛋白质结构的可逆转性。那一刻，没有人再可以忽视基因编辑的力量。因此，数百年后的今天，我也希望将六个月的时间赠予各位，期待新一代的年轻人共同为现今的基因编辑研究注入新的活力……”

塞维尔停顿几秒，摸了摸自己那团精心打理过的白胡子。他确实很擅长演讲，这短暂的停顿将在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他的身上。

“有人曾经问我，既然前人已经举起文明的火把，照亮我们这一代人前进的道路，我们是否还需要创新的力量？我的回答是，需要。”

“身处历史的洪流之中，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如同一颗转瞬即逝的星辰。所以，不要浪费时间活成别人的模样——即使我们站在同样汹涌浩荡的历史潮头；不要一味地模仿走在你前面的人——即使我们站在这些人的肩膀上窥探生命的意义；不要幻想能套用现存的公式发展出属于未来的理念——即使我们绝大多数的学识都来自过往的沉淀。”

“如果你这样做，当属于你的时代来临时，你永远不会准备好。但你不该这样。”

“我们需要的是在意外中找到希望的火苗，在挑战中找到勇气的力量，在孤独前行的道路上找到属于人类共同的未来。当我们的生命归于尘土，我们带不走这世界上任何一朵天际的云彩，或者一片正在风中飘零的梧桐叶，但我们所付出的努力，我们所创造的价值——”

“我们所期待的未来，都将在某一个瞬间成为永恒，并一代又一代地留传至后继者！”

话音落，偌大的会议厅沉寂了两秒。紧接着，整座大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有人在吹着口哨，有人口中大喊着“力量”“致敬科学”，有人起身挥舞着手臂……很快，这些声音都被持续的掌声吞没。

塞维尔的致辞很成功，至少对埃莉诺小组的成员很成功。

当然，不包括宋曈。

宋曈坐在观众席的第五排，心跳跟着浪潮般的声响起伏。她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她觉得自己应该和大家一样热血澎湃，可胸腔内沉重的心跳告诉她，自己对眼前慷慨激昂的呼吁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宋曈望向侧边的伙伴们，她们的眼睛无一例外都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她不动声色地回头，将目光瞥向另一侧的鱼和1217。

鱼大概是没听懂宣讲会的内容，正泪眼朦胧地打着哈欠。1217则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他的眉头微蹙，显然也没有被这场振奋人心的演讲引发共鸣。

每当自己显得格格不入时，宋曈总会变得沉默。但鱼和1217的存在，使她感受到某种程度上的认同。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会像塞维尔演讲中提到的那样，不需要任何人的支持，孤独行走在独属于自己的道路上。

可今天，她只有十七岁。而人类的十七岁，正是需要大量认同和支持的年纪。

哈珀转过头，拍了拍宋曈的手臂：“辛西娅，等会儿我得先回面包店帮忙，外祖母刚给我发信息，说有个需要外送的单子。”

宋曈想也没想，回道：“我们和你一起回去。”

“学院晚上有迎新晚会，你不参加吗？”

“我并没有那么擅长应付人多的环境，”宋曈苦笑，又接着补充道，“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帮助琼斯夫人准备明天的面包材料。”

哈珀也跟着笑：“她会为你的决定高兴至少一整个晚上。”

夜晚，狭窄的面包小作坊挤满了人。

“甜心，不得不说你做面包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琼斯夫人扶着腰，在卡罗身边露出满意的笑容。

“是吗？”大块头卡罗难得露出羞涩的表情，要不是此刻两只手都沾着面糊，他真想挠挠自己的后脑勺。

“当然，甜心，你的手都快赶上我这双劳作四十年的老手了！”琼斯夫人打趣道。

“您真是太夸张了……”

宋曈站在不远的台子边搅拌热巧克力，将二人的声音尽收耳内。她围着老人特意新购的碎花围裙，认真的模样让人怀疑锅里装的其实是什么需要经过谨慎测量的溶液。

“辛西娅，真是辛苦你们了……我真是老了，连吃个早餐都会闪到腰，多亏1217先生和小鱼小姐的帮助，阳光面包房才能在上午正常营业。”琼斯夫人眼里尽是感激，递给她装着绵砂糖的罐子。

她犹豫着开口：“上午1217先生收到你的信息，带着小鱼小姐匆忙出门……辛西娅，你在学院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宋曈不想徒增她的担忧，笑着说：“没事情，只是我太迷路，离不开靠谱的1217。”

“没事就好，我下午坐在面包房都不安心，总担忧你遇到麻烦事。费里德的风俗与你们国家有很大的区别，真希望你在这里不要受到影响。”

“谢谢您的关心，琼斯夫人。我在这里一切都适应，即使偶尔会出现一些插曲，但大多时候总能遇到温暖的人，就和您一样。”

宋曈和银发老人相视一笑，老人对这个女孩的喜爱日渐增长，她总是能在女孩的眼里看到生命力。

独属于年轻人的蓬勃生命力。

“多谢你们的帮助，我就先回楼上休息了。我会向上帝祷告，祈祷我这跟手指饼干似的腰早日康复。”老人扶着腰，一瘸一拐离开工作台。

宋曈回头，看见鱼正鼓着腮帮子和面团玩耍。她冲它眨眨眼，示意对方去扶老人上楼。

与面团斗智斗勇的鱼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疑惑地歪着脑袋。

宋曈只好小声提醒它：“去扶琼斯夫人上楼。”

“上楼！”鱼从工作台边扑腾一下，飞快地窜到老人身侧。

琼斯夫人一个没站稳，被它向前拱了一下：“哦！小鱼小姐，你是来帮我的吗？”

“上楼！”鱼将她的一只胳膊稳稳扶住。

琼斯夫人被它逗笑：“真是谢谢你这小家伙！”

卡罗身形高大，此时只能弯着腰查看甜品称上的数字。宋曈怀疑他做实验的时候也需要这样弯着腰，才能看清测量仪的显示屏——

毕竟那显示屏上的数据和蚂蚁差不多大。

卡罗注意到她的目光，停下手中搅拌的手动打蛋器：“是面糊甩到我的脸上了吗？”

“没有。”宋曈回答。

两人之间的气氛出现一瞬诡异的沉默。

哈珀出门送面吧还未归来，卡罗担起了照顾新朋友的责任。他重新开启一个话题：“辛西娅，明天就要前往实验室正式开始规划，你以前有过相关的经历吗？”

宋曈想起TIME科研所的经历：“有的，我曾经在科研所学习过一段时间。”

她的用词极为精准——

“学习”，而不是“工作”。

因为自己的劳动合同在十八岁成年后才开始生效，宋益清将这之前的经历都称之为宋曈的学习之旅。

“我以前是理工学院的学生，后来对异种研究感兴趣，才转到了生命科学学院。辛西娅，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问问你为什么会选择研究变异生物。”

卡罗的话语仿佛成了一把小勾子，将宋曈的思绪拉回那座透明的海底连廊。

深海悬崖边缘，霓虹珊瑚丛的交缠扭曲的枝桠泛着荧光，看起来像是螺旋状的神经束。她有些恍惚，锅里巧克力酱咕噜咕噜冒着泡的表层缓缓变幻，与珊瑚丛遍布周身的瘤状凸起建立起某种特殊的链接。

顿时，明亮世界陷入幽暗深海。她眼睛里倒映着的，从满锅的巧克力酱，层层叠变为珊瑚末端悬挂着的祖母绿的发光囊泡。

史蒂芬博士站在透明长廊里。

宋曈听到他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你呢？”

“宋曈，你是为何而来？你的使命是什么？”

“这确实是个难题。”卡罗的声音将她回忆的画面打碎，拽回了她飘散的思绪。

宋曈垂着脑袋，继续搅拌她融化的巧克力：“说实话，一直到现在我还是给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卡罗想了一些事情，忽然感慨道：“你是个非常坦诚，且具有勇气的女孩。如果我当初和你一样勇敢就好了……”

“为什么这样说？”

卡罗将完成配比和搅拌的材料倒进模具，以一种自嘲的口吻讲起了自己的过往。

“如你所见，我虽然长得高大，却是个另类的家伙。我和一般的男孩不同，我从不喜欢以在泥潭里打赢对手为荣，甚至在小时候，我觉得这样的行为非常不卫生。”

“我喜欢一个人看书，研究如何磨出一杯醇香的咖啡，如何使蛋糕胚出烤箱后不回塌，如何给哈珀的娃娃做一件全社区最漂亮的裙子。因此，我总是和女孩们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