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的流言纷纷,虽说后来转了风向,但总有人见不得别人好,虞庆侯着人查了查,发现那些污糟言语的背后都有崔环的手笔,甚至还有安国公夫人推波助澜,非要让章麓与崔敏先绑在一起不可。
待章麓秘密抵达长安时,长安中的流言已然变换了无数版本。
如今四月刚过,春耕大殿和泰山春祭皆已经结束,明日便要恢复早朝。虞庆侯已经与夫人商量过,流言的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如今北边打得不可开交,为了保持皇室声望好征兵,德州的事要么押后要么秘密进行,不管哪一种可能性,都会给安国公和靖国公喘息之机。前日靖国公一派的官员递上来一封地方发来的折子,折子上痛斥河南道节度使柳杰滥用私权、草菅人命,直接将东郡发生的事都推到了他的头上。
泰安帝专门留下王相权和张锦两位宰辅讨论此事,据王相权给虞庆侯透露的消息,与折子一道递交的证据很完整,三司都找不到缺口,东郡的事怕是十成十要落在柳杰的头上了。
柳杰是什么人虞庆侯很清楚,此人若是被逼急了,怕是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东郡榷场出现的那位白面书生还没抓到,保不齐章麓出现在德州的事会不会传到幕后之人的耳朵里。若是以此为理由反说他虞庆侯私查……如此一来,明日朝上定是血雨腥风,到那时只怕坊间的流言更甚。
如今正值五月,马上便是贡试,贡试之后紧接着就是要赶在初伏前进行春猎。再过两日天下学子就会往长安云集,而春猎又是默认的相亲盛会七夕节。
虞庆侯坐在椅子上想来想去,决定让夫人先带着女儿去郊外的大相国寺住一段时间。
“任何人问起,就咬死了前段时间袅袅在寺院静心修禅,这两日方修满七七四十九天,因颇有成效,故而要再去清修七日,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离开过京城。”
*
入了暮春,日头比往日要毒了些。
一大清早,虞庆侯府各院便忙碌起来,为着在佛光寺小住一事打点。
随行的还有章引玉,名曰进香祈福,实则是修养身体。
因着北雪的事情她病了足足半个月才好,心思郁结,极难消散。再加上傅云期与许清月日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私会,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缠绵病榻,着实心塞的厉害,便央了父亲章弋让她与堂姊一同去。
其实章引玉也有私心,父亲总不能一直因着她的病不去上值,章氏本就在风口浪尖上,若是再被御史弹劾,总是不好。
只不过临行的时候,章引玉还特别求了父亲,让许清月与她一道也去佛院小住。美其名曰可以为其弟贡试祈福,实际上就是要圈住她,省的她不在的时候又跟傅云期苟且。
许清月原本是不想去的,因着章引玉被赐婚王丞相的嫡子,这段时间不少人以探病的名义去府上做客。
作为章氏的姻亲,傅府的门庭也颇为热闹,不过都是女眷,也都是冲着云溪郡主去的。所以,傅云期就顺势以外男在场不好,便每每有人登门看望云溪郡主,他便出门去买书或者去与同僚谈诗饮茶。
其实他哪里是去买书,更没有与同僚相见,而是伪装一番,偷偷从将军府的东南门与自己见面。
两人此时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许清月好不容易完成任务甩脱了一身包袱,只等着云溪郡主死了之后,傅家占了那一大笔财产后,她再嫁过去享富贵日子,自然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能吹耳旁风的机会。
可谁承想,昨日夜里傅云期突然拖贴身丫头给她传话,说他以为边关将士和百姓祈福的名义与云溪郡主一同前往佛光寺小住七日。
这一下,她瞬间精神了。她在章府住了这么久,章引玉又常常跑去找云溪郡主,她自然听说过一些主家的事情。就比如,云溪郡主自身体衰弱后,每年初春都会去一趟佛光寺,请明昊大师为她讲经祈福,期间需茹素静修,会一直住在后山的禅房里。
因佛寺在后山的客院是男女分住的,而云溪郡主一直在禅房静修,那她便有机会与傅云期独处。不会有人在意她什么时候出门,又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用提心吊胆的害怕被下人发现,自然想呆在一起多久就多久。
想到这里,她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妆台前仔仔细细的敷了一层珍珠粉,又用了些芙蓉露。这可是她攒了三个月的银子才买了这两样,原本她指望傅云期送,谁知道府上的钱都被云溪郡主身边的婆子霸着,他也无法支出太多。不过,等云溪郡主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如今这点投入不算什么。
第二日早上,许清月精细的挑了衣裳打扮好,从头到脚无一不精细,无一不用心。以至于章引玉瞧到她的时候,心里直嘀咕,想她是不是打算去勾引寺庙和尚。
泰安帝像前朝的每一任皇帝一样,上任后便命工部修缮扩建大相国寺。
在章麓离开长安的这一个月里,大相国寺在后山扩建了一倍,如今虽只有骨架,但也能见其
雏形。后山依山势建造了上百余间屋舍,天坛、禅房、后舍,覆压六百余下里,各抱地势。
因自开年以来,皇室宗族常来此敬香礼佛,京中达官贵人便附庸而来,百姓也闻风而动,想要沾沾‘龙气’。以致自今年开寺之日便香火鼎盛,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后常有得道高僧前来讲经、解签,客院便常常有贵人借住,想请高僧答疑解惑。
前日,妙缘寺的广惠禅师又再次来到大相国寺,摆了坛讲了经,不少百姓慕名前来。今日解签,又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虞庆侯夫人一行直至午末才得以抵达寺院山门。
一路登山而上,走了尽半个时辰,才总算看见了佛光寺的正门。
“阿弥陀佛,可算到了,累死我了!”章引玉毫无形象的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佛前勿言生死,注意谨言慎行。”虞庆侯夫人严肃说道。
“是,二伯母。”章引玉乖乖站起身,在虞庆侯夫人看不见的地方与章麓偷偷做了个鬼脸。
午斋没荤腥,基本就是萝卜白菜土豆豆腐一类。因为虞庆侯家教严,每个月都要领儿女与农户同食,所以章麓对这些菜肴习以为常,甚至觉得大相国寺的和尚做饭比农家好吃多了!至少在素菜上面是这样。
可章引玉向来锦衣玉食惯了,不说一顿饭十几道菜,六七道总是有的,每一道一小碟,尝到爱吃的才让厨房多上一些来,不爱吃的以后厨房都不会再做。以往她不曾在大相国寺用过斋菜,都是用膳之前便离开。
如今第一次尝到寺庙斋菜,险些破功。她没想到佛寺的菜能清淡到还不如她生病吃药时,白菜甚至都不是奶汤的,这着实令她有些难以接受。但不吃就得饿着,只能泪眼汪汪的囫囵咽下,心想着,若是真住上一个月,怕是她都要瘦脱相了。
到时候,王临之见了她会不会嫌弃啊。
午斋后,章引玉便拉着章麓去禅房后的竹林,她早先便听人说过,竹林深处有一六角亭,能望见别样风景。
两人到了之后,发现那竹林中的一六角亭位置确实特殊,站在亭中可望见不远处的观澜苑。观澜苑是前朝太祖皇帝的书房,后来也是每任皇帝祭祀时的居所,但旧朝覆灭后这里就被废弃了。
两人来到六角亭,章引玉拢着大氅坐在亭中出神。
章麓看她这幅模样,有些不忍,说:“生着病还是在床上躺着休息比较好,在这里吹风只会加重病情。”
章引玉摇头:“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我不是身体上的毛病,是心病。”
章麓看着她没精打采的样子,劝到:“听闻广惠禅师半入仙门,晓通天下。你若是有想不明白的,不如去佛前求个签,请广惠禅师解答一番。”
“算了,家丑不可外扬。”
章麓了然,是因为姑父与许清月的事情。
“我当日既说有法子,你便不必忧思,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章麓站在亭前的平地上,踢开碍事的几块石头,“我已着人去打探了,你放心,许清月在这儿,就不怕傅云期不送上门。”
她随手捡了一根枯枝,忽然发力,直直向前刺出。她身形如电,几步助力,纵跃如飞,以手中树枝为刀,砍、劈、刺、削,犹如浮光掠影一般,发出呼呼声响。
有风吹过,衣袂飘然,猎猎作响。
待收势之后,章引玉鼓起掌,笑说:“堂姊的刀法比两年前更加精进了。”
“自然。”章麓也不谦虚,她深吸一口气,平稳气息,将树枝丢入竹林。
章引玉双手捧着脸,说:“若是堂姊能嫁给三皇子就好了。”
章麓的脚步一顿,诧异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章引玉拉着章麓坐下,叹道:“你瞧,安国公府为了跟二伯绑到一起,不惜拖你下水,而清河长公主呢,说是谢你救她孙儿,可次次登门都带着她的次子,明显也是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你如今倒真成了香饽饽,有权的想霸占之后更有权,没权的想拿到之后变得有权。可无论这两府谁算计成功了,于章氏都没什么益处。”
“你怎么知道清河长公主带着她儿子登门的?”章麓问到,“三叔告诉你的?”
章引玉点头:“当然,自我被赐婚后,爹爹就变得小心翼翼的。我之前不是偷跑出去嘛,爹爹很生气,我回来之后就狠狠训斥了我一顿。还跟我好一通分析,话里话外都在告诫我,若是你将来真嫁入了清河长公主府,就要我与你相处时谨慎些,因为清河长公主明面上与几位皇子公主都无交集,但实则一直是靠着五皇子的。”
这点倒是在章麓的意料之外,不过章引玉有句话说的对,以父亲如今的局面,她嫁给三皇子才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她与李鹤霖心意相通,赐婚不过是早晚的事,但这不能直接告诉章引玉,毕竟她那张嘴,章麓着实是不放心。
她琢磨了一下,便道:“如今皇后一脉势单力薄,留有琅琊王氏血脉的皇子不参与夺嫡,若真起夺嫡之争,三皇子未必敌得过五皇子。不过,四皇子的母妃是王丞相的亲妹妹,王丞相又是大皇子的老师,若三皇子夺得高位,四皇子定富贵无虞。但五皇子就不一定了。如此看来,我若能嫁与三皇子,便是双赢的局面。”
“更重要的是,你若是能嫁给三皇子,咱们俩以后也还是一边的,不用害怕遇到两难全的难题。”章引玉靠近,头枕在章麓的肩膀上,脸上是惬意的笑容。
“不过,这婚事如何能成还需好好谋划。”章麓说:“嫁皇子没那么容易。况且,他若当真能登上至高无上之位,必然三宫六院,美人无数。我或许,需要些心理准备。”
话虽这么说,但李鹤霖那日的许多还历历在耳,章麓不是不信,只是不敢相信,纵贯滚滚历史长河之中,除了前朝的开国皇帝和云霄女帝,哪个不是三宫六院,喜新厌旧?
章引玉的笑容隐去,她侧头看向章麓,说:“堂姊……”
“一生一世一双人,幽云十六州大多的百姓自曾祖父起便是如此。可如今入了长安城,这些便只能是美好的梦了。”她看向章引玉,笑容温婉,“你挺幸运的,琅琊王氏从不纳妾。”
不远处,抄近路去见广惠禅师的张骁(张锦之子)、王临之和马景川两人不由驻足。
张骁打趣的看着王临之,而王临之心中尴尬面上却不显,马景川一根木头完全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