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营地,血迹斑斑,尸横遍野。
李鹤霖带着人到达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马景川指挥着士兵将所有尸体都分开,能辨别的都用白布写下名字系在手臂上。他听到马蹄声抬眼看去,发现是淳王时,大喜过望。
“表哥!”马景川两步跑过去,刚想说什么,就发现李鹤霖怀中抱着的章麓,方才远远看着还以为是个瘦弱的男子呢,没想到是未来表嫂!
下一瞬间,他就被章麓身上的伤痕和血迹给竟到了,惊叫道:“表嫂这是怎么了?”
“身上有伤,你替我将她送去虞庆侯的营帐。”李鹤霖翻身下马,将章麓抱了下来交给马景川,又问:“父皇母后可好?”
“好,都好,活着呢!”马景川傻呆呆的回道。
“我先去见他们。”李鹤霖看着章麓欲言又止:“我……”
“我没事,你去吧。”章麓跳下马,安抚的看着他,没有一丝怨怼之情。
李鹤霖心中愧疚,但最终还是看望父皇母后的心情占据了上风,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了。
留下马景川看了看离去的表哥,又看了看伤痕累累的章麓,咽了咽口水,找补道:“表嫂,我表哥就这样,风风火火的,太耿直,你放心,等会儿我就好好说到说到他!不能有了爹娘就不要媳妇儿,哎,不对,是不能有了媳妇儿就……哎,怎么说的来着?”
章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放心,我不会多想,也没有闺阁小女孩儿的婉转心肠。劳烦世孙命人去将我的侍女找来,此处人多眼杂,若由你亲自送我回去,恐会生出流言。”
“啊,你说的对。”马景川四处看了一眼,叫住一个面熟的小兵,让他去给虞庆侯夫人传话。
章麓看着宛若废墟的营地,问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是靖国公宫变吗?”
马景川将遍地伤亡收入眼中,神色肃穆的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用复杂的口吻提到了张锦:“张大人闹那一场,也不知是真疯还是假疯。他离开之后,也不知道是如何放出了被困的羽林卫和千牛卫。当时的情况,太后差点就带人杀进去了,要不是浏阳长公主的侍女拿着清河大长公主,啊乡宁郡主的令牌闯了进来,带着被放出来的羽林卫和千牛卫,还将两卫的虎符交给了我,我想,现在早已江山易主了吧。我真的是不明白,虎毒还不食子,太后为何要这样做?”
章麓凌乱的发丝被风微微吹起,她看着马景川手中浸满鲜血的虎符,问道:“那名侍女呢?”
马景川垂眸,神色哀伤:“死了,她闯进来的时候,被太后下令射杀。十三只箭,被扎成了刺猬一样。”
他抬起自己的手,道:“我到她近前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救不了她。”
章麓看着马景川,不知该用一颗早已看透尘世的心去安慰对方,只能老套的说道:“不是你的错。”
马景川心中郁结。
章麓:“你可有见到西洲侯的属下?”
马景川摇了摇头:“估摸着是被控制起来了吧。”他四下看了看,凑近低声道,“雍贵妃被人挑断了手脚筋还毁了容,那几个属下护主不力,回去八成也是个死。”
章麓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
另一边的皇帐里,坐在椅子上的泰安帝喜不自胜的纵情长笑:“哈哈哈!好个章麓!好个通天的本事!咳咳咳……”
“父皇!”李谨焕担心道。
泰安帝面色苍白的拜了拜手,说道:“无妨,朕且能活着呢!”
刚刚包扎完伤口的李鹤霖垂首立在一旁,没有说话,虽然打了胜仗,但死了太多的兄弟。墨云骑四千多人,留下不足两千,尤其是陶言战陨,他们两兄弟和周其余是跟他最久的人,深深的悲痛令他高兴不起来。
断了右臂的李谨渊看着神色不好的三皇兄,再看看一心扑在泰安帝身上、口若悬河将外城之战描述得天花乱坠的李谨焕,心情复杂。
“来人!赐酒!”泰安帝笑呵呵的说道。
清澈的梨花春被端了上来,李鹤霖接过酒杯,低头看着里面如同清波般的澄澈酒水,似乎看到了那一个个在西北纵马换歌的笑脸。
梨花春,愁断肠。
千杯酒,解思量。
世间事,皆无常。
为情伤,笑沧桑。
万行泪,化寒窗。
有聚有散,有得有失。
一首梨花辞,几多伤离别。
(《梨花辞》陈亮)
“当真是虎父无犬女,新安县主真可谓是神兵天降。儿臣去望崖看过,那足足有二十丈高,她一马当先攀了上去,真真是让儿臣佩服极了!”李谨焕夸张的描述着当时的场景,仿若自己亲身经历一般:“若不是新安县主拼命打开了城门,儿臣与皇兄怕是再也见不到父皇了!新安县主立此奇功,父皇当好好赏赐才是!”
李谨焕讨好道:“这是自然!待回到京城,自是要论功行赏!”
“陛下!”满头大汗的虞庆侯在帐外遥遥行礼:“攻城器械已经准备好,请陛下前去观战。”
泰安帝笑到:“禄之这是被小辈抢了风头,急不可耐的想要露一手啊!”
虞庆侯也笑出了声,道:“臣早就老了,将来自是小一辈来做天下的脊梁,贤王世孙勇猛无敌,决策果断,臣是心服口服!”
“好!那就让大家见识见识,虞庆军这火石是如何的厉害吧!”
火石?李谨焕怔愣了一下,这火石是何物?
一行人出了皇帐,走到猎宫城墙外,只见两台雄壮的重型投石机立在宫城之外。不过,刚刚经历一场宫变的众人,相比好奇虞庆侯正在指挥士兵摆放的黑石头是什么,他们更惊诧于这两台投石机是如何悄无声息的运抵猎宫的?
而猎宫内,逃进猎宫的安国侯被靖国公的管家捅了个对穿,他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看着面色阴狠的中年男人,不甘心的倒在了血泊里。
管家眼神阴森的扫视犹豫不定的众人,说道:“太后如今都自身难保了,你们还想为了他丢了自己的命?与其替你们的主子报仇,不如赶紧拿点金银财宝逃出去。光明殿有条地道,可以直通猎宫之外。话已至此,怎么选你们自己看。”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一息之后,四散开来。
“看!那是什么!”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众人皆往头上看,只见数十个黑色圆球朝他们飞了过来。
“是火石!”管家反应迅速,他贴着墙根,一路观察落点,避开所有火石冲入了倒座房。
“砰砰砰!”所有火石在快要落地时爆开,无以计数的铁砂四散开来,如利剑一般弹射入墙体、梁柱、人身。当即有数人捂着鲜血淋漓的脑袋惨叫着翻到在地,炸开的火星点燃了干草、窗帘,接着引燃了雕琢精美的廊柱、门窗。
从未见过如此怪异武器的人被吓得魂飞魄散,慌不择路,四散奔逃。
宫墙外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火石的威力震撼到了。
猎宫内硝烟弥漫,爆炸声此起彼伏,精美绝伦的猎宫瞬间只剩下残垣断壁。无论是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兵、相互扶持的伤员、心思各异的官员、还是处于观战中心的皇帝、皇后等人,都被这威力强大的武器所震撼。
李谨焕心若擂鼓,脸上露出三分狂热。虞庆侯进长安当日,在宫中与父皇的密谈,绝对不止交出了百炼钢的锻造法!
这种东西比普通的火石要厉害的多!造器司的人还真是一点风声都没露出来。
若是娶了章麓……
不!李谨焕摇头,且不说陛下绝对不会允许程家与章家联合,就算父皇同意了,他也无法驾驭章麓这样的女子。
一个能将柔美与刚毅集于一身的奇女子。
他的三皇兄当真是捡到了宝。
太后的营帐中,此刻灯火通明,无数的白蜡烛被太后亲手点燃。她穿着一身素服,不停的摩挲着手中粗糙的木雕挂坠,周围的边角早就被磨的光溜溜,显然它的主人时常把玩。
“辛苦你再为我跑一趟了。”太后将手中的木雕挂坠递给嬷嬷。
嬷嬷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道:“娘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奴婢永远追随娘娘。”
营帐外虽有重兵把守,但没有人敢拦着太后的近侍嬷嬷,毕竟陛下没有下令禁足,只是看护。不过,守卫的士兵还是问了嬷嬷要去哪里,要做何事。得知嬷嬷要见陛下,便通报了队长,得了准予后以守卫之名送其去了猎宫外。
皇帝听闻嬷嬷的话,看着手中粗糙的木雕,沉默了很久,说道:“母后既要见朕,做儿子的,自当立即前往,然反贼未诛,心神不安,辗转难眠,待朕诛杀反贼之后,定会前往安抚母后。”
得了陛下的话,嬷嬷悬着的心也算放下了。
而这一场由名为‘火药’的器物引发的绚丽烟火,燃放至天光乍破才停歇。
泰安帝亲眼看着马景川和虞庆侯领着兵进入猎宫搜查,才在皇后的推行下去了太后的营帐。
白蜡燃了一夜,蜡泪堆满了烛台。
路上冷冷清清,被收拾的干干净净,除了干涸的血迹,看不出一丝昨日的惊险。来到太后的帐前,一个尖锐的声音从里面窜了出来。门口两个神情懒散的婆子正打着哈欠,泰安帝认出这是秦国夫人的人,昨日被遣去看守卫王妃了。那俩婆子见到泰安帝和皇后,忙不迭的跪拜行礼。
泰安帝只轻轻摆手,没有掀帘进去,而是停在外面听着账内传来的尖锐叫骂声。
“都是你这个黑了心肝的毒妇!害死了相公!如果不是你,我与相公还能继续享着荣华富贵!我的林儿还有大好的前程!”
是卫王妃的声音!
她的话音之后,紧接着一声叹息,道:“裴氏,当年哀家做主聘娶你的时候,便说过。幺儿也就三分胆量,若是你能立起来,便有无上的荣华富贵,可你是如何做的?天天撺掇他去谋求一些蝇头小利,惯的他只见眼下不看未来!若非如此,如今这皇帝,必是幺儿来做!”
卫王妃惨然一笑,恨声道:“太后啊太后,我自认自己已然是贪恋权势,目光短浅之人,可如今我才知道,你竟更甚于我!自陛下起义以来,我便劝你别惦记那顶天的位置!只要能得一方之王,在这乱世便已然可以坐享清福了!然后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后代自由他们自己去拼搏!偏你就是不肯善罢甘休!非要撺掇他去争去夺!要他去领那劳什子禁卫统领的差事!那是他做得来的吗?”
她的发髻因着癫狂而散乱着,头上的珠钗也散落一地,她指着太后厉声控诉:“相公不肯,你又放任靖国公去挑唆林儿!可怜我的林儿,生生被你害了性命!要不是你贪得无厌,我的林儿就不会死!他就算没有什么出息,也可凭着身份娶一院子的娇妻美妾,日日酒池肉林奢靡度日!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他!”
“不是我让靖国公去的。”
“不是你是谁!东郡那么大的生意,崔家掺了三成!若不是你让相公也把银子搭进去,还利用他的封地存货,相公又怎么会被靖国公抓住把柄要挟!”卫王妃的情绪更加激动:“而我的林儿就没接触过外人!除了邓州就是长安!哪儿都没去过!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家何至于此!”
泰安帝闭了闭眼,轮椅重新动了起来。木轮压过地面的声音惊动了里面的人,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勉强维持住气定神闲姿态的太后,见到来人顿时卡主了。卫王妃整个人都在打颤,她儿子已死,女儿又是个白眼狼,方才在营帐竟亲手弑父,简直恶毒!
方才她说了太多不能说的话,泰安帝一定听见了,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囚禁起来。万分的后悔无以复加,她只能尽可能的缩小存在感,远离这个决定她命运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