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陆相好,终成眷属,婚期指日可待!”说书人大手一挥,眉飞色舞。
“好女不二嫁,这佟大小姐怕是不识‘贞洁’二字啊!”
“我从别家茶楼听说陆小将军与公主琴瑟和鸣,尚未和离啊!”
“我也没听说佟大小姐与郑学士和离,难道这佟大小姐与陆小将军不打算在东洲待了,要连夜私奔到天涯海角?”
“佟陆两家交好,佟大小姐与陆小将军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不是半路杀出个敬灵公主和郑学士,两人成亲可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吗?”说书人提起衣袖,“佟大小姐失了父亲,腿折的弟弟又靠不住,女儿家孤家寡人,可不得找个靠山?她那暴脾气,没了亲爹托底,郑氏迟早休了她!即便陆小将军没与公主和离,佟大小姐进了陆氏委身做妾,也算寻得个好归处。”
醒木一敲,惊得杯盏乍然震碎。
霍子扬急忙掏出巾帕,他知道周惠泽不喜旁人近身,只能小心翼翼将巾帕双手递上。
他听得提心吊胆,这回不用看都能想到周惠泽的脸色有多难看,他也不敢看。
这会京城里故事多,天上掉只鸟都能被编得玄乎莫测,何况是平日里百姓够不着、见不到的贵人。靠胡编乱造吃饭的说书人不在少数,收拾完一个又接着一个,今日换了三家茶楼,这是第三个说佟陆两家要结亲的。
霍子扬熟络地活动着拳脚,不等周惠泽吩咐就下楼将说书人揪到一边……这活儿他可太熟了。
周惠泽忘了疼,不顾杯盏的碎屑扎进手掌,他只是沉默着用巾帕重重地擦拭着掌心的血迹,最后将巾帕甩在桌上,掸袖离去。
……
金琥从望楼上转过身,脑袋上的包还明晃晃地肿着,他幽怨地看向陆一行,道:“兄弟给你找机会,你给兄弟装哑巴,兄弟挨了揍,你可满意了?”
他想起自己提出让佟陆两家结亲时陆一行沉默不语的模样就来气。佟越抬手就揍他,陆一行眼睁睁看着他脑袋肿包,却一言不发。
“你是高兴过头傻了,还是不愿娶大小姐?”金琥对陆一行投以审视的目光。
陆一行自知怎么回答都不对,只能背着身装聋作哑。
“你不会还惦记着公主吧?”金琥将陆一行拽正,“公主是太后硬栽给你的,太后死了,你与公主这段也该过去了!你与大小姐青梅竹马,知根知底,你二人的情意众所周知,你娶大小姐天经地义!”
陆一行捂着他的嘴:“你别再提佟陆两家结亲的事,也别再提那个女人。”
金琥对陆一行的话充耳不闻,掰开他的手追问道:“你莫非是在意大小姐成过一次婚?你自己也成过一次亲,扯平了,你俩谁也别嫌谁。”
“怎会?月亮就算成过十次、百次亲,她在我心目中都是那个单纯无邪的月亮,我怎会嫌弃她?”
“那就好。”金琥舒了口气,“会京虽然太平,但哪有边关自由?王爷就这么一个女儿,我知道王爷也不愿她远嫁,何况那姓郑的名声不好,我先前入京述职,姓郑的还邀我吃花酒,流连花柳之地的,能是什么好鸟?我呸!虎门关佟氏的大小姐要嫁,也要嫁东洲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金琥拍了拍陆一行:“兄弟,放眼东洲,能配得上大小姐的,我就看中你一个。你娶大小姐,是众望所归,既能抚慰王爷在天之灵,也稳固虎门关将士的军心。最重要的是,把大小姐交给你,兄弟我放心。”
陆一行看着金琥一副恳切的模样,暗叹他平日里对佟越冷嘲热讽、百般看轻,居然也能为她着想一回。
“我现在谁都不想娶。”陆一行拍开金琥的手,“家国尚且不宁,怎论儿女情长?我拿月亮当妹妹,她视我为兄长,我在一日,便会护她一日。”
“仅仅只是兄妹情?!”金琥感觉自己白挨了佟越的拳头,他不死心地朝陆一行的背影喊道,“你别害臊!若是你怕大小姐不同意,我再帮你撮合撮合!”
陆一行没心思与他玩笑,他望着远处,似是发觉了什么,忽然眯了眼,道:“金琥,你看!”
“和你说正事呢,别诓我。”
“你看啊!”陆正将金琥拽了过去,“有一支队伍朝军营的方向来了,看着像是……押运了什么东西。”
佟越抬头远远看着望楼上拉扯来又拉扯去的两人,不知他们在闹什么。
她察觉身后有动静,猛然回头,正鬼鬼祟祟绕路的芙云登时立正,双手匆匆藏在腰后。
“芙云?”佟越问,“你去哪?”
“小姐,我……我正要去给你煮姜茶。”
佟越歪着头朝她身后看去:“拿的什么?”
“没什么。”芙云举起双手,两只手里空空如也。
佟越走近时,芙云心虚地低下头,缓缓退后。佟越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将她转过去,果然,她后腰的腰带里藏了东西。
“这是什么?”佟越将一本厚厚的书册从芙云腰带间抽了出来。
“煮姜茶的食谱。”芙云脱口而出,正要去夺过书册,结果扑了个空。
“我识字的。”佟越点了点书册封页的大字,“这是阿遥珍藏已久的书册,坊间连抄本都没有,你别告诉我你打算拿去生火。”
芙云摆着手,正要解释。
“阿姐。”佟遥来得及时,芙云忙退到他身侧。
佟遥道:“这本书我都快翻烂了,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留着占位置,我便让芙云拿去书墅借学生们看看。”
“是吗?”佟越随手翻开中间的一页,“那我考考你是不是真的烂熟于心。”
佟遥擦了把汗,暗叹亲姐的刁钻。
佟越微微抬眸,见他擦汗,便轻轻一笑,“逗你的。你嫌它占地方,不如拿给我看。”
“阿姐想看,拿去便是。”
“秘本珍函,价值连城。阿姐不占你小便宜,你出个价,阿姐要了。”
佟遥顿了顿:“阿姐……这……”
“这会儿舍不得了?”
佟遥皱了皱眉:“阿姐想要,我拱手奉上……阿姐怎么……怎么与我谈钱呢?”
“好弟弟,”佟越扶着轮椅,半蹲在佟遥面前,“你不就是想让芙云偷偷把这书卖了吗?”
佟遥抬头对上佟越的目光,又匆匆撇过头。果然,什么都逃不过阿姐的法眼。他嘟囔道:“阿姐要建轻骑,我自当出力帮阿姐招兵买马。”
佟越轻轻将书册放到佟遥双膝上,笑道:“你阿姐最不缺的就是钱。”
佟遥对着她那身陈旧的盔甲投以质疑的目光。
佟越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打量自己,随后解释道:“哦,旧甲穿惯了,比新甲穿着舒服。新甲我也命人去准备了,你别再花钱为我置办盔甲。我在会京做郡主时,本来俸禄就多,我又混得开,京中权贵巴结我都来不及,日日请我吃喝玩乐,我的钱啊,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阿姐……”
“听话,将书收好。”佟越道,“咱们家都是武将,只会舞刀弄剑,顶多耐着性子读读兵书。好不容易出了你这么个能文能武的奇才,笃志好学,手不释卷,爹和我高兴都来不及。所以啊,作为咱们老佟家难得的人才,你砸锅卖铁都不能卖书。爹若是知道你以书卷换铜臭,梦里都要提刀砍你。”
佟遥捏着书册,点了点头。
“月亮!月亮!”陆一行飞奔而来,跑得满头大汗。
“有敌情?”佟越起身,神色顿时严肃起来。
“不是!”陆一行缓着气,“有一支来路不明的队伍,运了大批粮饷到军营门前,他们不许我和金琥靠近,也不说明自己的来路,非要见你,说是这批粮饷只能交由你亲自验收。”
佟越边整理盔甲,边往军营门口去。运粮的头儿远远瞧见个女将军便迎上去,满脸笑容地喊道:“佟小将军。”
“你认得我?”佟越打量着这支运粮的队伍,他们不似纪律严明的正规军队。
“东洲只有一个女将军嘛。”打头的人道,“我等奉命运送粮饷,我家主子特意嘱咐了,这批粮饷不是给虎门关的,是给佟小将军您的,只能由佟小将军您支配。”
佟越疑惑道:“你家主子?”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佟越:“佟小将军不必多问,主子说了,您看过这封信便明了了。”
佟越拆开书信,纸上的笔迹熟悉。上书:“贺猛虎归山,赠粮饷随行。”
落款——
没有落款,落款处画了只小狐狸。
打头的人见佟越眼角含笑,便接着道:“除了粮饷,主子还准备了别的好东西,您随我来。”
佟越折好信纸塞进怀里,跟着他往队尾走,他们在末尾的马车前驻足,那人神秘兮兮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佟越掀开帘子。
帘子一开,佟越的手凝固在半空,她揪着帘子久久不放。
一个接一个的酒坛子满满当当堆在马车里,也填满了佟越的视线。
风掺着沙尘擦过佟越身侧,将她的碎发揉得凌乱,鼻尖磨得微红。佟越抬手将碎发抚到耳后,顺便将酒坛上被风掀了角的红纸贴稳,不让“渡京仙”三个字在风中摇摇欲坠。
她知道,这是给她爹的,只是来得晚了,没赶上品酒人。
那人见佟越迟迟背着身,忙道:“粮饷和美酒都是我家主子的一点心意,佟小将军务必要收下,我等才好回去交差。”
“收下了。”佟越整顿神色,回头道,“诸位奔波辛苦,留下来用膳吧,今夜便在虎门关歇脚。”
“不了。”那人摆手谢过佟越的好意,“主子已提前给过我们足够的食宿钱,再三叮嘱我们不能食军粮、宿军营。若是主子知晓我等叨扰将士,该罚我们了。”
“你家主子有心,劳烦你帮我捎封书信,向他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