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国中部，午后。

冬日的萧瑟给校园也染了不留情面的冷意，丝丝线线缠绕的薄云追着风慢慢的跑，校园广播温柔的女声在最后一首周杰伦的《游园会》的旋律里和大家说了再见。

高三楼层走廊尽头的饮水机嗡嗡鸣叫，教室里被风吹起的窗帘轻轻翻飞，光影打在教室，明灭，闪耀。

静谧的教室只剩下两个人。

单手撑着额头，顾青漫不经心地在草稿纸上划拉。

课间发下来的数学试卷被老师批的红红火火“满眼开花”，简直惨不忍睹。

顾青习惯了，脸皮够厚，死猪不怕开水烫。

数学老师姓刘，是个负责严厉、刚正不阿的小老头，陈旧的衬衫熨烫的板正服帖，花白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这次数学周考6班整体成绩都不理想，老头从业30年，断崖式的“滑铁卢”在这届经历的淋漓尽致，脸上已然完全挂不住。

上午讲错题的时候，看着坐在后面几个坐的东倒西歪昏昏欲睡的班级垫底，瘦削的脸气的微微发抖：“都高三了！！还没有羞耻心！！看看你们刚发下的卷子，一点紧迫感都没有！”

扬了扬手里的试卷又重重拍下：“今天凡是数学试卷不及格的，全部给我利用课间和中午或者放学的时间，把你们各自的错题，给我附纸写出正确的推导过程和答案！！！搞不定的，以后上我的课直接滚出去就好了！！滚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现眼！”

“你们这届是我带过的最差的！！还有脸睡？！”

“啊——”果不其然，怨声四起，坐在后面的有气无力的几个脑袋突然从桌子上支棱起来，愣愣地盯着老刘，眼神放空，一脸生无可恋。

“沈老师和我说了，你们不是开展了什么学习互助组？”往上推了下眼睛，刘老师肃着脸继续说：“学习就是不择一切手段往上爬，你不往上，你就窝下去给别人踩着上！！没能力的找你的搭档帮忙，要是谁还改不好，拉着你的搭档晚自习一起来我办公室！！咱们好好解释解释到底怎么回事！！还真治不了你们了！”

听到这里，原本漫不经心的顾青眼神闪了闪，漆黑的双眼直直盯向前方被战火波及的“搭档”。

坐在前面清瘦的背影倏尔回头，精雕玉琢的脸满脸肃杀，冰锥般的视线像是要把顾青戳进无间地狱。

顾青不甚在意，回以一个友好甜蜜的微笑。

前面的人面无表情的回过头去。

中午放学别走昂，苏同学。

顾青服又把头迈进臂弯，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

顾青看着桌子上涂涂改改的演草纸，上写满了推导、演算的字迹。

笔意清婉，字如其人。

和顾青笔走龙蛇透着嚣张狂妄不一样，苏云离的字迹和人一样淡然清浅，像云与山水交融边际的薄雾。

看一眼就让人头昏脑涨的公式用这样的字迹写出来，竟然可爱顺眼了许多。

顾青撩起眼皮朝字迹主人看去。

苏云离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斯文俊秀的唇紧抿，指节骨骼纤瘦。像一尊玉雕的美人，却有着浅浅的呼吸。

莫名让顾青觉得安心。

风从窗户调皮的窜进来，苏云离清浅的发丝阳光下轻拂，一下一下，扫在淡然的眉眼，又拂过浅粉色的耳廓，下一秒又覆上清瘦的下颚。

灼热的视线从弧度柔和的眼皮上，一路向下，滑到了苏云离淡的看不出血色的双唇上。

薄薄的唇形，加上刻薄淡漠的脸，果然绝配，一看就是无心无情的人......顾青不禁腹诽。

眼前的睡颜，薄薄的唇，色淡如水。

被迷了心智一样，顾青怎样强迫自己，都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他看着他，只觉心头忽而炙热，像是春夜燃起的篝火。

下一秒，鬼使神差地，顾青俯下身，缓缓靠近，想仔仔细细把眼前的人看清.......

苏云离冰冷孤傲的眼睛倏然睁开，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细软的头发就这么散在耳边，又被风吹得细碎的飞起。

那张被利刃寒风辙过的脸，面无表情。

顾青浑身僵硬，猛然停住动作，飞身后撤。被抓包的尴尬来不及爬上思绪，此刻心跳的像擂鼓，像鹿撞，像来自远山初春的阵阵惊雷。

“醒.......醒了？？那啥.......我写完了.......”顾青眼神乱飞，就是不和对面的人对上眼儿：“你眼角下那个不是红笔印儿啊......”

“......”苏云离面无表情的揉了揉眼睛。

“咳，是泪痣呀.......”顾青止不住脸上翻滚的热意。

“这个泪痣啊，我奶说，眼底长泪痣的人，清路坎坷，流不完的泪......人生路悲情的很。”

“要不我带你去小白山看看，那儿有个顶仙儿的，能帮你看看......姻缘啥的......”顾青嘴上乱套，越说越没边儿。

苏云离左眼角的朱砂痣异常的夺目，好似一颗粘在肌肤上妖艳预滴的血珠，淡漠疏离的脸面无表情。

苏云离看顾青跟看傻逼一样，头一转，就继续把脸埋进了臂弯里，一个眼神不愿再给。

顾青又凑上去，把头一底，猫着腰透过苏云离臂弯下面的空隙，好死不死硬往里看，瞥见对方如玉的小尖下颌：“好同学，你咋老不理我呢？”

“咱俩现在是生命共同体，同呼吸共命运啊，你咋这么冷淡。”

“题做完了就给我。”苏云离不抬头，脸埋在臂弯里，声音发闷。

完全的公事公办，无趣至极。

“喂......”

“滚。”

顾青热乎乎的心口瞬间也冷了不少，眯了眯眼睛，不耐道：“你是姨妈来了吗蜷在这里？？要不要我给你拿手焐悟？！就不能看着人的眼睛说话？”

苏云离猛然抬头，狠厉的眼神刺向顾青，可猛然一下子抬起来，瞬间有点头晕眼花，眼焦都没对准那个聒噪玩意，导致整个人的气场威慑效力大打折扣。

“咋，一语道破天机了？？你是恼羞成怒了还是真要我给你焐悟。”

“你特么脑子里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邪门东西。”

被噎了一下，口齿伶俐的顾青突然想不出词反驳。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苏云离继续漠然发问。

言简意赅，字字致命。

“操.......”顾青眉心狂跳，又不想和他吵架，只能憋着股劲儿：“你管我有没有病，除了学习就不能好好说会儿别的？”

“我和你没啥可说的。”音调冷冷的，拒人千里之外。

“完全公事公办是吧，只谈学习？表演型人格？就为了给老师留个好印象，拿辅导我当跳板，好给你评个什么优秀？冲个什么装逼蛋子KPI？？”顾青眉心狂跳，瞳仁幽暗。

顾青竖着眉，眼睛一眨不眨来回在苏云离脸上扫，想从中窥探出点什么别的蛛丝马迹来，以此证明，好学生也不全是为了对付老师这点差事。

顾青很希望从对面人的脸上解读出一点点不赞同或者反驳的神情，这样起码能心里有个自我安慰，苏云离还是在乎自己，有那么点想和自己独处的，起码是“不排斥”。

苏云离一言不发，睫毛轻轻垂下，隐蔽了冷冰冰的眼神，脸继续绷的死紧，扑簌簌直往下掉冰碴子。

顾青竖着眉，瞪着他，也一时不知道怎么把对话进行下去。

教室门口突然传来轻微的细响，一抹纤细温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乔涵。

“阿云，爸爸中午送来了超好吃的桂花酒酿圆子，你的最爱，我给你送来了。”，乔涵微微偏着头，笑着扬了扬手里的茶色保温杯，柔情的眼神翩然又落到顾青身上，柔声开口“顾青，一起吃吧~你和阿云应该都累了吧，吃点东西怎么样。”

得，圣母玛利亚亲临大驾了，多了个“女护法”要给“装逼蛋子”保驾护航，顾青云青烦躁的感觉往脑门涌，垂下眼睛淡然出声：“我不吃甜食。”

刚刚还轻柔的风现在冷然又刺骨，顾青起身关上窗户，转身看着苏云离“晚上继续呗，放学后后门口老谭鱼粉见。”，话音刚落，不再看向门口的倩影，长腿跨过座位就朝后门走了出去。

苏云离收起刚才在顾青面前冰冷讽刺的神情，一脸淡然如水，抬眼对着门口的身影淡淡道：“帮我谢谢叔叔，今天没什么胃口，你留着吃吧。”

“哦。那下次一起吃呀。”乔涵略微尴尬，脸色一顿，不自觉紧了紧抓着保温杯的手，转头瞥向走廊里阔步走远的高挑身影，一脸若有所思.......

**

老谭鱼粉摊位还不到黄昏时刻，就迎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活力生动的气息大多是耀华的学生注入，酸菜辣椒炝锅的香辣味道随风满街飘散，煮粉的炊烟在夜色下拢成一团团白雾和着摊位上橘色的暖光轻轻起舞。

顾青到的比较早，手里攥着两本习题册，书包都没拿，准确来说，书包是顾青用来装篮球的，早就被中午遗弃在了室内篮球场。

顾青直接走进支起来的蓝色棚子，里面七八张小桌，几乎都坐满了人，只有靠边上的一张还空着，他走过去，直接坐下。

翻出手机想通知一下苏云离，才发现自己压根连他的微信都没加过，班级群搜索“苏云离”居然查无此人。耐着性子在群里翻了半天，才找到一个黑色头像，微信昵称是“离”的家伙。

顾青撇了撇嘴，嗤笑一声。妈的，果然装逼蛋子跟正常人不一样。

点开，加好友申请发送，等待。

五分钟之后，来不及等待任何回应的顾青直接点开班级群@离：[通过一下好友，我已经到了。]

大概几分钟后。

离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顾青垂头点开对方朋友圈，不出所料，无趣的人，无趣的思想，无趣的灵魂。唯一的一条动态是类似于一副画廊的油画，画的是一片低压的乌云和晦暗的旷野。

撇撇嘴，再次划回到纯黑头像。

足足盯了一分钟，顾青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切，无趣。顾青扬起帅气的嘴角龇了一下牙，嫌弃的把手机丢在桌上。

下一刻眼前突然一黑，一个周身裹挟清冷气息的身影就坐在了自己对面。

神奇的一刻。

辣椒、花椒、浓浓的地摊炝锅味道瞬间就被这种独特的气息冲击的荡然无存。

扑鼻的雪松清冽让顾青眯了眯眼睛。

“晚上好呀，苏同学。”

苏云离刚坐下抬眼，就看到了对面大咧咧的嚣张上扬的嘴角。

顾青一笑，恣意又不加掩饰，直接绽放在眼尾、嘴角、带动着鼻翼微微皱起，直接轻快张扬的照耀满脸，豪放不羁的脸上浸透着一股奇异的天真感。

仿佛被眼前的人能灼伤一样，苏云离飞快垂下眼，冷淡开口：“赶紧的。”下一秒，又毒舌的补充了一句：“早死早超生。”

顾青挑起眉，抱着臂一脸挑衅的看向对面，阴阳怪气：“是呀，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