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闻朝在背后按住轮椅的扶手，顾一弘顿了下：“我还以为是去别院，怎么好端端来这里。”
“这么信任我，都不问一句就和我上车了，”，赵闻朝笑着说，“有些东西想你看下。”
顾一弘不再说旁的，像是默许。
京城的军营和北疆很不一样，京郊就那么点大地方，营地后面自然不会是连绵着望不到边的草地或是沙漠，像是被桎梏在这囹圄之地，被压制着工整。
赵闻朝像是对这里很熟悉，驾轻就熟地带着顾一弘往一处走。
走着走着人声忽然嘈杂了起来，似乎是个热闹的地方。
过了个弯，视野骤然开阔了，居然是军营里的跑马场。
京郊的跑马场甚至是圈起来的，顾一弘想着在北疆时，草原就是跑马场，一望无际。
一旁的守卫很快认出赵闻朝，把他往高处的位置引。
顾一弘眯着眼去看场上的情形，场上的马马鞍都很华丽，想来是一场京城公子哥儿的赛事，他思附着，想着赵闻朝带他来这看这个做什么。
没让他们等太久，今日的选手就出场了，赵闻朝坐在顾一弘身旁的木椅上，倚在挨近他的扶手上。
顾一弘一眼就瞥到自家弟弟的身影，顾炎钧在里面岁数算是小的，身高比旁人都差了半截，但仍然笔挺着，很有点宠辱不惊的样子。
除却顾炎钧，这场上竟然还有个熟悉的人。
“沈烨然。”赵闻朝靠在他旁边轻声说：“他也算是当下京中的红人了。”
顾一弘和沈先先前也算是相熟，只是离了京再难有什么联系，以至于顾巧莲第一次提及沈先时有些愕然，没成想当初伶俐又通透的小小少年如今已长成这般，杨树一般，挺拔而敦秀。
“他已在今年乡试取了解元，而今算是风头无两，且看他明年的成绩了。”
“炎钧读书若是有他一半，慕容先生也不至于天天扼腕叹息了。”
言语间，场上的人都已翻身上了马，
顾一弘盯着场上，起跑线旁，锣鼓声一响，几匹马箭一般就窜了出去。
顾炎钧快得近乎出乎了顾一弘的意料，近乎是一骑绝尘。
赵闻朝侧过头时瞥到了他微微蹙起的眉头。
第四圈，除了沈先紧紧咬在他身后，再没人追得上顾炎钧。这个排名维持到了十圈结束。
全场起身鼓掌，顾一弘看着弟弟冲线后没有停，在马上振臂一圈后才拉了缰绳。
“炎钧如今御马练得很好。”赵闻朝说。
顾一弘轻轻顿了下头，看着顾炎钧翻身下马，奔向一旁候着他的顾巧莲，而与他们正对面的看台上，有他们的父亲和而今从北疆归来的三两将领。
“走吧。”顾一弘对赵闻朝说。
场下闹哄哄地要颁奖，赵闻朝本意是想和顾一弘一同下去的，却没料想到顾一弘今日像是兴致不高。
“我在京郊有处歇脚的地儿，你若不嫌弃，我去信府中，今日暂歇我哪儿。”
“好。”
赵闻朝说的那处地方离京郊军营出奇地近，他们到的时候不过午后一点。
别院里的人忙着去筹备今晚的晚餐，赵闻朝取了鱼竿，说是要到湖边钓鱼。
顾一弘也想不出别的事情，在京城的几月是要把骨头都养得懒散了，于是就跟着去看。
赵闻朝在湖面一段选了地方放了竹制的椅子，架起遮阳伞。顾一弘支着拐杖挪到他旁边，撑着身体坐到椅子上，赵闻朝顺手接过拐杖来，靠到旁边的树干。
接着捋了捋鱼竿的线，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掏出饵料，先打了窝。
坐下来支好鱼竿，甩了线，接着就是等着了。
赵闻朝似乎对钓鱼这件事尤其热衷，顾一弘发现，先前在北疆都能凑合着找个杆子去河边野钓。而且就上次他教炎钧，看得出在这方面，二殿下还算是有点天赋。
果然，不过一会儿，浮在水面上的标就动了。
赵闻朝等了会，待浮标微微沉下水，稳定住抬手将鱼竿提起，气定神闲地收起鱼线，待收了些距离，一提手就把鱼拎起来，放到桶里。
“鱼钓回去吗？”顾一弘问他。
“钓一会儿，选两只今晚吃，其他的放回去继续养着。”赵闻朝说着又放了线，甩了钩。
这次等的久了许多，顾一弘闲到捧了书翻了十几页，都没见湖面有动静。
他支着头靠在椅子上，望着青黛色的湖面出神。
忽而湖面起了涟漪，自鱼竿周围扩散开，顾一弘转头去看赵闻朝。那人却不知什么时候合上眼打盹来了。
顾一弘凝视着他眼下未散的青，过了会，伸手去够他手下轻轻捻着的鱼竿。
赵闻朝恍惚间听到一旁传来的窸窣声，不恼人，但让人提起来好奇想看个究竟。
但醒来花了些工夫，短暂的小眠很难挣脱，等终于睁开眼，却见着一张与他如此贴近的脸庞，那人的睫毛很浅却很长，像是呼吸间都可吹动，此刻正垂着眼，专心地够过鱼竿，收着线。
线不太好收，鱼想来不小，连鱼竿都带弯了些。赵闻朝抬手想帮忙，但顾一弘显然没预料到他有动作，一惊，鱼竿脱了手。
竹竿被鱼拽到水面上滑了一段距离，又没动静了，看来是鱼脱了钩。
顾一弘别过头想说什么，等转过来才意识到此刻他们间的距离有多近。
赵闻朝挑了下眉，笑了下，又凑近了点身子。
顾一弘忽而感觉脸上被一股温热贴近了，是鼻息还是唇，他感觉那半边脸像是麻了，根本分辨不出来。
过了半响，赵闻朝挪开身，看着有些愕然的顾一弘，没忍住笑出声。
顾一弘被这笑声回过神，抬眼瞪了赵闻朝一眼，但心跳还是乱了，瞪人都没显出底气来。
赵闻朝起了身，弯着腰去把鱼竿从水面勾起来。“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他给顾一弘递了拐杖，扶着他的小臂站起身来。
“我走回去吧，今天还没来得及走。”顾一弘说。
赵闻朝把东西都收拾了垫了布都放在他轮椅座位上，就推着跟在他身后。
顾一弘现在用着拐杖走着也不慢了，右腿能吃些力，日常换药也很少渗出血来，但还不算太灵便。慕容儒说还要养段时日，等明年开春或许能把拐杖去了。
等到了屋里，别院的小厨房已经飘出香来了，赵闻朝把钓上来那条鱼给送了过去，吩咐说让清蒸出来。
鱼还不错，没什么腥味，就是刺有点多，顾一弘吃完饭在院子里放空。
赵闻朝又指挥人去收拾屋子去了，这院子许久不住人，韶春刚刚已经让人收拾了下，二殿下巡视了下，不满意，现下亲自去打点。
过了半天还没什么动静，顾一弘挪了拐杖站起身，往屋子里去寻人。
“怎么来啦？”赵闻朝站在屋门口，恰好看到顾一弘。
“也就睡一晚，”顾一弘说：“不用太折腾。”
“快好了，褥子是在柜子里堆了许久，怕睡着不舒服，喊人拿火炕了下，现下要舒服多。”
屋里的人应该收拾好了，赵闻朝挥挥手示意大家散了，扶着顾一弘过了屋前的门槛走进去。
顾一弘坐在床榻上，摸了摸被子，是有股暖意。
赵闻朝自己拖了椅子也坐了下来，屋子门正开着，秋风从门框钻进来。
“今日在马场，炎钧跑了第一，回家定是要炫耀的，也怪我今天把你拉出来，他见不到你想来是要失落了。”
顾一弘抬起眼看他，赵闻朝伸手够到了顾一弘垂在床榻上的手，放到手里攥了下。
“但怎么，也没见你多高兴呢？”
顾一弘能感受到他手上传来的暖意，垂下了眼，低头盯着两人交握着的手。
“炎钧会去北疆。”他这样说。“他会代替我，代替父亲，成为北疆下一个顾姓人。”
赵闻朝缓缓吐了口气说：“是这样。”
“但他要去的北疆，已经不是三十年前的北疆，不是前年的北疆，甚至不是七个月前的北疆了。”
“炎钧有天赋，他应该去做这些事，他也应该离开京城去施展手脚。”
顾一弘的手背攥紧，青筋毕露：“是不是因为我没办法再……”
赵闻朝伸出食指抵住他的唇，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他微微探过身，另一只手环过顾一弘的后背，把他往怀里揽了下。
顾一弘顺着他的力道靠在他的肩膀上，赵闻朝的声音就在耳边，二殿下依旧不紧不慢地说这话：“我当时在禁闭，没得了机会见到，其实你那边京郊夏猎，应当也是炎钧今日这般意气风发。”
“炎钧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不能把全家的担子都扛了。”
“而且走到今日，你完全没做错什么。但往日的一切都被推倒，这滋味换谁都受不了，但明然，我坚信你能走出另一条路来，一样会走得很好。”
“我知道现下彷徨和不安必然是常态，这些不能与外人说的，托付于我如何？”
“我可以值得你依靠吗？”
良久良久，赵闻朝还是没等到顾一弘再出声，他也没太意外，抚了抚顾一弘的后背：“今夜太晚了，早点休息。”
他站起身来，本打算提手拎着椅子放回桌旁，却发现袖子被人牵着在。他站着身的角度看着顾一弘，硬是把身长腿长的顾公子看出点“如意式”地毛茸茸的可怜来。
赵闻朝蹲下身，顾一弘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心里瞬间一酸。
顾一弘盯着他，眨了下眼让模糊的视线清晰了些，说：“你再吻我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