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万家灯火逐渐开始熄灭。
公寓里,两位女士早已进入梦乡,与周公相会。
两位心事重重的男士,则一个也不敢合眼,唯恐心爱之人会因醉酒,出现哪怕一点点的小意外。
时间一点点过去,陆之勉嗓子冒烟,渴得实在受不了,这才起身,去泡了两杯热茶。
把其中一杯放到陈锦书身前的茶几上,提醒他若困了就喝两口,提神醒脑又解渴。
有礼地开口道了句“谢谢”,陈锦书当即举杯猛灌了两口。
他其实早就困得不行,只是放心不下屋里那个‘小炮仗’,这才强忍着没有睡过去。
嗓子得到滋润,陈锦书人也清醒了不少,他转眸看向陆之勉,忽而开口道:“陆先生,可以请问你几个问题吗?”
方才在饭桌上,江言欢从始至终对陈锦书的态度都是不拘小节,且带着些亲切之感的。
是以,陆之勉爱屋及乌,对他也颇有好感。
毕竟,能让他的欢欢温柔以待的人,想来以前定是给过她不少帮助。
回望着他略带疲惫的目光,陆之勉放下茶杯,轻笑道:“陈先生,咱俩同龄,喜欢的人又是多年好友,就不必客气的‘先生’来‘先生’去,我叫你锦书,你叫我之勉或阿勉即可 ,如何?”
闻言,陈锦书爽朗一笑,从容道:“好,阿勉。”
叫完人,他话锋一转,接着道:“阿勉,你和言欢交往多久了?”
“认识四五个月,交往半月。”陆之勉含笑回他。
略额了额首,陈锦书正色道:“抱歉,可能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问一句,你对言欢,是认真的吗?”
目光不闪不避地回望着他,陆之勉同样正色道:“如果你说的‘认真’,是指是否发自真心的爱她,那么,我很认真。”
看着他不似作假的神情,陈锦书扬唇一笑:“虽然跟你接触还不深,但我愿意相信你,阿勉,不止瑶瑶这边的关系,单指言欢叫我一声‘陈哥’,我就把她当我妹子看待。”
“我了解言欢,她若不是真心喜欢你,绝不会把你介绍给我和瑶瑶认识,所以,站在她娘家人这一边,容我不得不提醒你......”
面上神情微变,陈锦书严肃道:“若有一天,你负了言欢,或是让她受到什么伤害,那不止瑶瑶一家,就算是我,也会上门找你‘切磋切磋’,明白吗?”
他话音落下,陆之勉轻挑眉梢,勾唇回道:“放心,你不会有这个和我‘切磋’的机会,欢欢是我心头挚爱,我怎么宠她爱她都嫌不够,又怎会欺负她。”
“你能如此想最好。”叹息一声,陈锦书诚挚道:“阿勉,不是我要摆大哥的架子,随意插手你和言欢之间的私事,只是,言欢她......”
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陆之勉心头咯噔一声,连忙追问:“锦书,你和欢欢认识多年,想必多少了解些她以前的事儿,不知,能否告诉我一些她从前的生活轨迹?”
“这......”神情有些纠结,陈锦书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让言欢不快。
看出他的为难,陆之勉也不勉强,只道:“若你有顾虑,就不必说了,我本来也不是想探听欢欢的隐/私,只是,作为她的男友,我看出她心有症结,却除了心疼外,其它什么都做不了,不免有些挫败。”
闻听这话,又想起方才在饭桌上聊天时,他说过自己的职业是心理医生,陈锦书眸光微闪,心中已有决定。
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他叹息一声,低语道:“按理说,言欢从前的事,该她亲自和你说比较好,以她的性子,她迟早也会跟你说的。”
“但有些陈年往事,我想,让她亲自说出口,未免太过残忍......她会受不了的。”
放下茶杯,陈锦书放松身体半靠在沙发上,继续道:“我认识言欢和瑶瑶的时候,她们刚上高中,还是小孩子,我从小跟着母亲在国外长大,很少回国内,那次......”
“后来,我和瑶瑶成为了朋友,也间接认识了言欢,一开始,我只觉得这个小女孩很内向,不爱说话,其它倒也看不出什么,直到,直到......”
“直到什么?!”
他的吞吞吐吐,让陆之勉险些情绪失控:“锦书,相信我,我不会害欢欢,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可以吗?”
看着他焦急不已的模样,陈锦书抿唇沉默片刻,终是道:“直到有一次,在一个雷雨天,言欢忽然翘课了,瑶瑶打电话给我,哭着说到处都找不到她,秦家当时派了很多人去找都没有找到,就在我们急得要报警时,墓园那边打来了电话。”
“墓园?”心跳差点停止,陆之勉颤声说:“是她母亲......沉睡的那个墓园吗?”
“是。”点点头,陈锦书语气清幽道:“待我们赶过去时,言欢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她浑身烧得滚烫,嘴里一直呢喃着,‘我没有错,不是我的错’......”
“她是被几个高大健壮的男人绑过去的,那些人压着她跪在她母亲的墓前,不顾她的意愿,强迫她一遍遍地磕头,一遍遍地说‘对不起’......”
话到此处,陈锦书再说不下去,闭上眼缓和起伏过大的情绪。
那时,虽说他年长她们几岁,但到底也年轻气盛。
见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被人这么对待,他正义感上头,冲上去就和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对打起来。
后来,秦月瑶,秦舒朗兄妹也加入混战。
混乱中,他为了保护秦月瑶,被其中一人一脚踢断了肋骨......
“是谁?!”情绪比他还激动,陆之勉赤红着双目,语气冰冷道:“是谁绑的她?!”
他心中有个猜测,但还是不敢妄下定论——
因为,生长在温馨和谐家庭里的他,真的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才会让一个人这么痛恨,仇视自己的亲生女儿!
睁开双眼,直视着对面的人,陈锦书一字一句道:“是她父亲,那些人,全是她父亲叫来的。”
“为什么?”悬着的心终于死了,陆之勉惘然道:“欢欢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她父亲这么恨她?”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目光变得深远悠长,陈锦书回道:“那次事件过后,言欢生了场重病,我也因意外受伤,和她住在同一家医院里。”
“一来二去,因为瑶瑶时常在她面前说我好话的缘故,她也逐渐对我敞开心扉,把我当哥哥一样信任。”
“就这样,她们二人在我面前说话不再藏着掖着,不管什么小秘密都会当着我的面说,有时候还会询问我的看法和意见。”
“后来,我因不放心她们两个小丫头,就以手中人脉托人调查,拼拼凑凑的,由此知道了很多陈年往事......”
“曾经,我以为,言欢的父亲之所以那么恨她,是因为她小时候,可能无意中做错了什么事,间接导致了她母亲的死亡,所以才会招来她父亲的打击报复,可......”
双手蓦地紧握成拳,陈锦书怅然道:“可实际上,言欢根本没有见过她的母亲,因为在她出生的那一刻,她的母亲......就已经停止了呼吸。”
心脏倏然收紧,陆之勉重重喘息了两口气,待缓过来些后,才语不成调地问:“是难产吗?我是说,她的母亲......”
“不是。”打断他的话,陈锦书无力道:“准确地说,不算难产,算人为......”
“言欢的父亲,名叫江东平,身份背景很不简单,我只能说,我们在他面前,都是蝼蚁。”
“他们那个圈子,表面看着金碧辉煌,风光无限,但其实内里藏污纳垢,多的是阴损之人。”
“江东平当年作为江家的下一任家主继承人,想拉他下马的人不计其数,那次的事故,就是被好几人联手设计的......”
“具体情况仅凭我的人脉根本调查不了,我只知道,出事那天晚上,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江东平因事外出,家里只剩言欢的母亲古玉婉和几个佣人,还有七八个保镖。”
眼神忽而变得凶狠,陈锦书咬牙切齿道:“谁都没想到,服侍了江东平十几年的管家早已被人买通,趁着他不在家,里应外合,领着外人闯进住宅,要抓古玉婉为筹码,要挟他让位!”
“古玉婉在保镖的拼死掩护下从暗门逃出,可......”
深深吸了口气,陈锦书闭了闭眼,待睁开后,他哑着嗓音继续道:“当时,古玉婉已怀胎八个多月,她挺着大肚子在雨夜里逃亡,跌跌撞撞,动了胎气,他们当时住的地方很隐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无法自救的情况下,她躲到了一处狭小的山洞中,在雨声和雷声的掩护下,想凭借一己之力生下言欢,可产前受到的惊吓实在太大,她,她顺产不下来......”
“顺产不下来......”嗓音发抖地重复着这句话好几遍,陆之勉简直不敢继续往下听。
那种情况下,古玉婉顺产不了,可江言欢还是好好的出生了。
她是怎么出生的,不言而喻。
客厅里一时鸦雀无声,谁都没再开口。
过了许久,陆之勉才嘶哑着嗓子道:“即是这样,那欢欢的父......江东平,他凭什么把过错怪到欢欢身上,她也是那场事故的受害者,他凭什么把过错推到欢欢身上,凭什么?!”
听到他这满是愤懑的话,陈锦书缓了良久,才不忍地说:“因为,除了言欢以外,那天晚上,江家宅院,无人生还。”
“阿勉,你不了解他们那个圈子,权利,金钱,为了利益,他们是不把人命当命的。”
“在古玉婉惨死后,江东平就从幕后走到了台前,他带着言欢搬到了市区居住,以铁血手腕开始了他的掌权和复仇之路。”
“瑶瑶跟我说过,江东平非常爱古玉婉,她小时候,会经常溜进江家去找言欢玩,她亲眼所见,在那栋别墅里,处处都放着古玉婉的画像和照片......”
“当然,瑶瑶的这点小伎俩,肯定是在江东平默许的情况下才能得逞,只是她们那时候还小,不懂得罢了。”
眼中满是红血丝,陈锦书望着陆之勉,轻声说:“阿勉,不管古玉婉是因为爱江东平,还是因为爱言欢,才会做出当下那么惨烈的选择,不可否认的,是她给了言欢来看这个世界的机会,她是一个很坚强,很伟大的女子,值得所有人尊敬。”
“我知道。”回望着他,陆之勉眸色一片赤红:“我很谢谢她,是她让我有机会,能认识欢欢这么好的女孩。”
他话音落下,客厅里再一次沉寂下来。
两个男人均再无话可言,只各自在心里,为那个红颜薄命的女子,哀悼。
五分钟后,陆之勉起身,道了句:“我去换杯热茶来。”
说完,他端起俩人的杯子,大步转身离开。
望着他僵直的背影,陈锦书在心里轻叹一声,随之起身往侧卧而去。
刚刚的话题太过沉重,他也有些吃不消,得去看看他的‘小炮仗’才能缓解一二。
靠在厨房置物台旁,陆之勉眸色暗沉,望着杯子里漂浮的茶叶愣神。
他现在终于明白,他的欢欢,心结在哪里。
试想一下,在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妻子后,一个已然疯魔的男人,会怎么打击报复那些让他妻子受到伤害的人呢......
哪怕,这其中掺杂着一个幼小无辜的孩子。
但——
一个疯子,他怎么会在乎你无不无辜。
他只是想发泄自己心里的不满,仇恨,自我厌弃......
站在心理医生的角度,陆之勉闭上双眼,一点点分析着他的心理。
他猜——
江东平,他不是恨欢欢,他是在恨他自己。
他恨自己关键时刻没有保护好妻子,才会让她死得那么惨......
因为太恨自己的无能,他心理开始扭曲,接而仇恨转移,恨上了那个流着他血脉,由他为主导,孕育而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