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接头邝裕民余光看了她好几次。王佳芝知道他是注意到她穿了一件新的皮草大衣。

这件金色的貂皮，带着大翻领，衣身是做成三层像蛋糕裙的样子。很漂亮但上身有些过于贵气了。可是已经买了，也不能不穿。

其实她穿老易送的那件白色的就够了，本来也不太出门。但只穿一件，尤其现在又出去上课，显得小家子气了。她是无所谓的，可是要他没面子就不好了。

毕竟对于他这样地位的人，女人是排面，尤其她又不是什么糟糠之妻，明媒正娶，人家找外室都是为了排面，也不能给他丢面子。

阿妈和小丫头就常提起其他人家的事情，她们又是怎么知道的，老易也不会告诉她们这些无聊的八卦。还不是小圈子里说出来的。平民百姓都是，哪个圈子都是多少双眼睛眼睁睁盯着，学校里自己穿一件旧格子衣服都要让人议论，何况他们。她现在出去画画，要是失了体统颜面，一定在他的圈子里传开了。

这件皮草是她专门去那间皮草行买的，她逛街的时候看到橱窗里有一件豹纹的，这次想一定要买回去。

是很久很久以前逛街看到的，临死前那几个小时。

可真的到了地方又觉得不合适，豹纹穿在身上太充满野性了，尤其又是这么一大块料子，穿在身上真的成了一只大豹子了。

她还是没有买，毕竟一件大衣要好多钱，总不能买了白放着，还要再买一件和现在的换着穿，花的钱更多了。

他每个月给她的零用钱非常多，但她还是不想用太多，毕竟她觉得……

小丫头陪她去买衣服，她换上身上这件站在落地穿衣镜前面，小丫头赞叹道：“真漂亮！”

看她笑得那样开心，显然，服侍的主人这样光艳照人也是她的荣耀。

店铺老板也赞叹道：“太太穿着真漂亮，这件衣服很挑剔气质的，平常人再漂亮，没有太太的大气穿着也不行的。”

王佳芝从来没意识到这一点，因为不是那种身家显赫的大家小姐，身边的人又都是各种作践她。上学的时候粗布麻衣，她自己照镜子觉得算清冷，或者带着点傲气。

倒是身边的人都有这种感觉。她觉得金翘楚有大家风范，她穿着成熟些的戏服，台下的人觉得她比金翘楚还要端庄大气。

现在家里的佣人也觉得奇怪，平时一个娇滴滴的小媳妇，打扮起来倒是正妻风范，一点不像小门小户出身。

回去穿给他看，他抱在怀里道：“毛茸茸的，好像熊一样。”

他看着她的样子，想起一个同僚的姨太太，也穿过一件差不多的，人是漂亮的，可是气质差太多，穿着怪模怪样的。哪里有自己的好，这小家伙年纪虽轻，却这样仪态万方。他的虚荣心也开始作祟，想着不带出去向人炫耀一下就心痒。

王佳芝把衣服收进衣柜里，夜里钻进他怀里一时又睡不着。闭上眼睛还想着留在店里的那件豹纹皮草。这个时间已经关门了，它还穿在木制的模特身上，过着属于它自己的静夜。第二天开了门，撤去门板，它又重见天日，要客人试穿在身上，等待着它的主人，也不知道那主人配不配得上它。

她知道那件衣服太夸张，穿出去太张扬了。之所以念念不忘，还是因为那时候的执念。

橱窗里的女孩笑得那样开心，她有人陪，有人爱，有人可以挽着手一起逛街选衣服。橱窗外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在大街上等死。

几个小时后她就那样的曝尸荒野，还要和他们一起死。

她想起邝裕民，他伤的一点都不重。平时跟什么似的，没挨两下子都说了。他们五个人，把当初她最痛苦羞耻的事情都一人说了一遍。他最后都知道了，所以他讨厌她，最后一面都不肯见她。

想到这里她马上驱散回忆，再也不要想起。他永远不会知道的，她就是不久后要死，他也不会知道的。

第二天小丫头领着皮草店送货的人进来，她很诧异不是已经买了一件吗？

打开盒子是那件豹纹大衣，送货的伙计说是人要送来的，钱也给过了。最后又说，还要一道把送礼物的卡片送来。

王佳芝打开信封，里面一张白色卡片，画着一只豹纹小猫，团成一个甜甜圈的形状，搂着一个人的腿。

王佳芝知道，他年轻时候也喜欢画几笔漫画的。没错，办报的时候缺人手，没人画插图，只能他画了。

小丫头要看，她连忙要收起来，手忙脚乱往身上揣，发现旗袍没有口袋，这才意识到手里不是有信封吗？忙再放进信封里。

要仆人发现他画这样幼稚的东西，成何体统。

一定是小丫头和他说了，她穿着这件踟蹰了好久，但还是没有买。

晚上他回来，她穿给他看，她枕着他的腿，他捋着她身上毛茸茸的皮草道：“好像一只小花豹。”

她道：“你把我当作你的猎物。”

“豹怎么会是猎物呢，我们是平等的。”

王佳芝有些惋惜道：“这件衣服穿出去太张扬了，没机会穿的。”

“那你就在家里穿，就像这样。”

她笑道：“我不是猎物，是你的宠物了。你也要穿一件毛茸茸的，要我捋你的毛。”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