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芝买了苦瓜,虽然焯水焯的已经发黄了,还是好苦。
怎么会有人喜欢吃这种苦东西。他就喜欢吃。
她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一只手托下巴,对着一盘苦瓜发呆。
一楼那一家又不知道什么吵起来了。二楼那对夫妻就很好,两人都斯斯文文的,搬进来这么久,也不见他们吵过架。
要说这里还不错,邻居们都是勤恳讨生活过日子的,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生意,都是老实人。就是老实人才辛苦,起早贪黑也就勉强糊口。
附近一个弄堂,什么时候从外面过都能听到打麻将的声音,也不知道那些人的钱是怎么来的。反正总不是什么正经来路。
这里的人倒是非常安静,就二楼的大婶不工作,但也不找人打牌什么的。
从外面传来鼓乐的声音,王佳芝从窗口看出去,一顶红轿子,前后两个人吹着曲子,是有人娶亲。
她也下楼到门口看,看热闹人道:“这排场太寒酸了吧。”
“这年月,有轿子就不错了。娶个填房还要什么排场。”
王佳芝想起《金瓶梅》里西门庆那样显贵,纳妾也不过一顶轿子,四对红灯笼。
她觉得自己好像《边城》里的翠翠,竟然来看新娘子。书里翠翠十四岁了,每次有花轿乘船过河,都非常的兴奋,要看轿子里新娘子的打扮容貌。
爷爷不在了,心上人扔下她走了,只剩下她和一只黄狗。
王佳芝觉得好笑,自己什么时候成了懵懂小姑娘了,自己都心如死灰了。
她这辈子是不可能做新娘了,不过是个仪式,如果不是嫁喜欢的人,那仪式还是没有的好。
她正感慨自己已经被迫不得不成熟起来。
听有人道:“女人死了才一个月,这就娶了新的。”
“难道还守着?日子还是要过,家里总不能没有个女人。”
是啊,日子还要过。她最多就是个李瓶儿,死了之后老公伤心,伤心的在排位前上完香紧接着和别的女人乱折腾。
再一想,自己哪里能和李瓶儿比,他都舍得弄死她,还指望什么。
想到这里又不成熟了。走上楼去,把那一盘子苦瓜硬塞下去,然后躺到床上,蒙上头伤心的哭起来。
猫跟着她出门,回去被关在门外了,只能出门去找别的猫玩。
要命的是等她哭累了睡了一觉醒来,发现猫被关在外面了。
下楼去找猫回去,一楼的大姐热情道:“新来的水果,要不要看看吃些什么。”
王佳芝虽然不和那大哥打交道,但那大姐很热情的招揽生意。
她抱着猫进去,见他们家竟然卖青苹果,眼泪又决堤起来。
那大姐倒是吓了一跳,张着嘴一时语塞。
她忙擦了眼泪,道:“生炉子烟熏啊。”
“啊?”
“我要六个青苹果。”
“好。”
她对着那些苹果又哭起来。
“吃点东西吧。”那时候她发烧吃不下东西,他把一盘子水果给她。
里面好几只绿苹果削成的小兔子。
这时候外面不知哪个女人大喊道:“你盼着我死我偏不死,要你称心如意的找新的。”
王佳芝扑在桌子上呜呜哭起来。
以后的日子她想他的时候就吃苦瓜和绿苹果,吃了不少。
倒是也符合她的心境,感觉自己绿油油的。
那青衣悠悠唱着:“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这伶人的嗓子极好,没有乐器伴奏,这样的清唱反而更显得曲子的绵软缱绻。
她只是穿着粹白绣淡粉牡丹花的戏服,没有涂脸,画着淡妆,头发是直的,用一条水绿纱巾扎在一边垂在前面,人非常的白净,更有出水芙蓉的清美。
今天一个同僚邀请人来家里听戏,老易免不了要来应酬。
请了两个当红的戏子,一个十九岁,叫白玉莲,一个十七岁,叫白玉芳。两人是姐妹,人如其名,都生得白净清秀。
现在在台上唱的是白玉芳。
“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
人对他道:“这个不错吧。”
他笑道:“是有些灵气。”
那白玉芳唱完,白玉莲唱《长生殿》。白玉芳下去换了一件白纱旗袍出来,坐到他旁边,身上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搂着他的胳膊头靠在他肩膀上,好像小猫一样。
老易很喜欢她,和她聊起来。
她小声问道:“是我唱的好,还是我姐姐唱的好。”
“你比她唱得好。”
他这样一说,她很高兴,她扎进他怀里笑起来。
“你们真的姓白吗?”
“不是的。那是我姨家表姐。我姓王,她姓方。”
那白玉莲唱完换了衣服也下来陪酒。
白玉芳敬的前两杯酒他都喝了,到第三杯他摇头讲不能再饮。
她有些诧异不解,人笑道:“你今天面子可大了,这位长官平时人敬酒,只喝一杯,喝了你两杯,已经是破天荒。他不能过饮。”
那白玉芳不信,有些抱怨道:“我才不信,哪里有大官不能喝酒的,是不喜欢我吗?”
老易也被她逗笑了,道:“是真的不能再喝了。没有不喜欢你,我最喜欢姓王的了。”
说得她和其他人都笑起来。
王佳芝搂着那本《楚辞》睡着了,梦里她梦到他又变成一只好大的白狐狸,有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她枕着他的尾巴,怀里搂着一条尾巴,身上盖着好几条尾巴,很暖和。他身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和茉莉花香,很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