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票还是送到了林皓卿手上,洒金的纸面上笔走龙蛇描着墨字,署名处却是墨写的圆圈,莫名有几分返璞归真的意味。
林皓卿眼前一亮,他认出这是著名书法家蔡季芳先生的题字,不由自主的拿起了票。
蔡季芳先生不仅大字写得极好,人也很豁达,林皓卿买了很多蔡先生的文集,仰慕已久。
“严先生说他今天有事,已经走了,他交代了把这票留给你。”
前台小哥咧出标准的八颗牙齿,镜片反射冷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当然,如果需要帮忙销毁,您也可以吩咐我。”
林皓卿听到这话愣了愣,察觉到镜片下隐藏的试探。
“不用麻烦你了,替我谢谢严先生。”林皓卿冷淡地回应,声音平静,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他将票小心地收好,伸手拉上了门。
去,当然要去,蔡先生今年已经九十有二,他的作品还有多少呢?他一定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林皓卿抿了抿嘴唇,换上一套休闲风格的浅灰亚麻西装,冲着镜子露出一个浅笑。
镜子里的林皓卿仍是那幅白到透明的水墨画,隔着外套,也能看到凸起的锁骨,整个人单薄的像一张宣纸。
管他什么穆先生严先生,明天再说吧!
跨过展厅门槛的刹那,松烟墨香混着檀木框的沉郁扑面而来,十米高的巨幅草书像一道悬空瀑布砸在眼前,狂草的枯笔如剑气劈开宣纸,游丝连带处能听见金戈铁马的铮鸣——这哪里是书法,林皓卿不禁屏住了呼吸,眼睛极亮的流连着欣赏。
转过回廊,泰山摩崖碑刻的拓本在射灯下泛着冷光。最妙的是节气系列。立春那幅小篆,笔画圆润如嫩芽初绽;到大暑换成焦墨破笔,字字蒸腾着暑气;等看到霜降的瘦金体,银粉勾的撇捺已凝出冰碴。
林皓卿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他能感受到作者在书写时的专注与激情,那种对艺术的执着与热爱,透过纸背,直击人心。
他忍不住伸手隔空描摹,恨不得将这笔墨刻进自己的骨血里。
刚好看到接待台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林皓卿立刻走了过去。
“您好,请问这幅作品是否已售出?我有收藏意向。”
工作人员笑容得体,拿出登记表递了过来:“感谢您的欣赏,请先登记一下,林先生对吧?”
林皓卿点点头。
“我这边要去确认您的收藏履历和资产证明,请您稍等。”
林皓卿蹙眉:“我是临时过来的,你们这里应该没有这些资料。”
艺术馆的顶灯射出的光落在林皓卿脸上,几乎能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却莫名生出一股艳丽,穿着极为素净简单,却因艺术品般的出众相貌,让人莫名热了起来。
“林先生,那就......”
工作人员即将出口的拒绝在面对林皓卿时莫名的拐了个弯:“虽然不合规定,但我可以帮你咨询补材料的事项,请您留下电话,继续参观。”
林皓卿忍不住漾出一个笑脸,像是一片落叶荡开了春水的细波:“太感谢你了。”
工作人员面对他突然凑近的美貌,忍不住放轻呼吸,脸都红了:“这是,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林皓卿心满意足道谢离开,转过身,却意外看到了严景铄。
人群中的严景铄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气质冷峻而矜贵。他的眼神深邃而平静,眉骨高挺,下颌线条锋利如刀,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压迫感,鹤立鸡群般的出众。
说没期待过这种场景当然是嘴硬。
林皓卿的心在看到那个一如既往高大挺拔的背影时,不由自主地化作了一滩春水:他是为我而来吗?
然而,下一秒,翻腾的喜悦僵在了脸上。严景铄的身边,走出一个高挑纤细的长发男人。
那人一头长发,穿着一身浅色的休闲西装,容貌昳丽,眉眼温柔。和严景铄并肩而行,时不时凑近低声交谈,分明是一对甜蜜的爱侣。
林皓卿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了一样。他站在原地,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那张洒金门票,心里那股刚刚升起的窃喜瞬间被浇灭得干干净净。
他转过身,避开视线,假装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作品,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起来,捕捉不远处两人的声音。
“这幅画你觉得怎么样?”那个长发男人的声音温和,尾调缱绻。
“留白有些匠气,是你师兄的作品?远不如你。”严景铄的语气带着漫不经心,信手拈来的夸赞惹得身侧人花枝乱颤。
“你总是这样......”长发男人压低了笑,尾音消失在细小的呢喃中。
他们在接吻吗?
林皓卿的心像被针扎过,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咬了咬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里却忍不住自嘲:林皓卿,你在想什么呢?你是穆申的妻子,严景铄怎么可能为你而来?
他深吸一口气,想要离开,却听到严景铄的声音响起:“皓卿?”
林皓卿心里猛地一紧,下意识快走几步。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来不及回头,那个高大的胸膛就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为什么还要来招惹自己,林皓卿有点恼怒,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
“皓卿,你能来我很开心,这位是我......”
林皓卿语气冷淡地打断,一副疏离不耐烦的表情:“抱歉,您认错人了,我姓陈,不是什么皓卿。”
严景铄挑了挑眉,似乎对他的回答有些意外,正要开口,却被一旁的工作人员打断了。
“林先生,您可以准备补材料了。”工作人员微笑着走过来,将文件递到林皓卿手中,声音清晰而响亮。
林皓卿表情一僵,接过文件,勉强挤出一句“谢谢”,不敢抬头看严景铄的表情。
严景铄轻笑一声,配合演出:“哦?是林先生,幸会。”
“是你朋友吗?”严景铄身边的长发男人打量着他,眼神带着探究,林皓卿的美貌让他升起强烈危机感:“到底是林先生还是陈先生?”
林皓卿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里涌起一股难堪,他勉强笑了笑,不知道如何解释。
“是我认错了,这位是林先生。”严景铄突然开口解围:“你也听错了,没有陈。”
长发男人被潦草打发,皱着眉头追问:“那皓卿又是谁?”
“门票登记是为了他,买画是为了他,找我也是为了他。”长发男人表情露出些许怒意,又被强压了下去:“金屋藏娇?他到底是谁?”
林皓卿心底一动。
严景铄面无表情,语气冷硬:“你累了,今天麻烦你陪我买画,承诺你的谢礼今天晚些时候会送到府上。”
长发男人眯了眯眼睛,拽着林皓卿的手腕,质问道:“至少告诉我他是不是所谓的浩卿,否则你休想从这里成交任何作品。”
“抱歉,我想,我应该是做错了什么,让你认为自己可以威胁我。”严景铄推开长发男人,牵起林皓卿的手指,用真丝帕细致的擦干净林皓卿手指每一处皮肤,然后当着长发男人的面,将那条帕子丢进垃圾桶。
“告诉你也无妨,皓卿是我正在追求的——朋友的妻子。轮辈分,他还得叫我一声小叔。怎么,你要昭告天下了吗?”
“现在,趁我还愿意给你体面,你可以滚了。”
林皓卿抱着自己的右手,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从艺术展出来,林皓卿脑袋仍在发懵,他买了一支艺术馆联名的文创冰激凌,机械的咬着,甜腻的奶油混着工业糖精和色素,只让他愈发烦躁。
他低着头,刚刚在艺术展上严景铄的发言让他既震惊又羞涩,对方的强势和荒唐让他意识到自己无处遁逃。
如果是七年前,想必他会爱得轰轰烈烈,可现在呢?
他心里一团乱麻搅在一起,奶油滴在地上晕成黑点,让人更加烦闷。
黑点突然被一双精致的皮鞋遮住,林皓卿一惊,抬起头,顺着笔挺的西装,穿过挺直的胸膛,果然是严景铄那张过分出众的俊脸。
他可真帅啊,林皓卿忍不住感慨。
“喏。”严景铄递来一个精致的信封:“给你的。”
林皓卿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快回来:“你朋友呢?”
“不算朋友,和他家长辈有点交情。”严景铄耸了耸肩,挨着林皓卿身边坐下,又晃了晃信封:“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林皓卿猜到信封里是什么,他接过,里面果然是刚刚那幅节气系列书法作品的复印件,有编号,右下角还有他书法家蔡季芳的亲笔签名。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喜:“这是……蔡老师的签名?你怎么弄到的?”
严景铄笑了笑,语气随意:“今天拍到作品的都有这个,怎么样,你喜欢吗?”
林皓卿抿了抿唇,心里那股郁闷突然消散了不少。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卡片,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但很快又收敛起来,故作冷淡地说:“还行吧,谢谢。”
“嗯,”严景铄点点头:“这幅字今天会送到你房间,晚点我帮你挂上。”
“你买到了真迹?”林皓卿连忙摇头,皱着眉拒绝:“我不要。”
“你不喜欢?”严景铄挑了挑眉毛:“那就改成桌布,垫餐桌上,吃饭时还能欣赏欣赏文气。”
“不行!”林皓卿瞪大眼睛,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