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承宗皱眉看着眼前手足无措的人,明明亲眼送走的,现在又这么活生生站在面前,一瞬的恍惚,又暗藏几分欣喜地责问,“为什么又回来?”
“我不能就这么回去,若是城中百姓知道将军夫人偷偷回去了,恐怕...”姜卿言不敢说出什么军心涣散的话,她抿了抿唇:“我邻居家,世代行医,挨得近日夜看着,所以我也略懂一些医疗之法。”
说着,她望向帐内:“不如我留下来,帮忙救治。”
军中现在确实缺人手,柳承宗开始动摇,姜卿言见他迟迟不松口,又道:“我信将军会胜,所以我留下来。”
“好。”
姜卿言又回到农妇家中,日出去帐内医治,日落再回来,军中都是男子,多有不便,不过眼下也不是纠结于这个的,凭借以前同赵钰一起上山采摘,也是识得大数草药。
想起赵钰,她心里就一阵阵抽着疼,午夜梦回时,总会想起儿时种种。奈何皇家威严,她很想问一问柳承宗,为什么是她,偏偏是她。印象中只在他回城时那么遥远看过,两人从未说过话,就这么拜了堂。她本对他满心尊重,佩服。直到这一纸婚书送来,她曾奋力反抗,却被传旨的人恶狠狠提醒:若是抗旨不从,她家,赵家都得被斩首。
于是她就一身大红衣被送上花轿。
柳承宗只是一时沉迷于她的容貌中?但自己实在算不得什么天姿国色,再说花容月貌的人比比皆是,心甘情愿者更是多如牛毛,怎么非得强迫自己。
火堆里的柴火烧得滋滋作响,过于温暖,她忍不住放松想要睡一觉,但身边的人使她不敢合上眼,她只好伸出手掐住大腿一侧,疼地她忍不住发出“哼唧”声,声音虽小,但在帐内格外洪亮,柳承宗本正在深思,经这一声,他抬眸看去,姜卿言正把手架在火堆上烤,手发红她还一直抓痒。
“这里太冷,苦了你。”
“老样子了,不打紧。”柳卿言回着话,正欲拿衣袖遮盖住,双手却被一双大手紧紧夹在中间,他认真地轻轻摩挲,要把手背搓热,姜卿言心中猛然一颤,看着柳承宗这副模样,她还没来得及转过头,这双手又落在她脸蛋上,几分焦急,“你瞧,脸也冻红了。”
火光把他照得格外好看,浓眉下的琥珀眸,更加迷人,他的神色紧张,搓着掌心待热后,又放在姜卿言脸颊处,耳根处。
她本该恨柳承宗一辈子的,她本该满心欢喜等着赵钰赚钱回来迎娶自己的,或者等他倦了一纸休书,还了她自由身。但是日夜太长,一天十二时辰,每一分每一刻,她都清楚感知着,心脏也在为此澎湃跳动着。
想到这里,她猛地晃动脑袋使自己清醒。
不过是强抢民女,仗势欺人罢了。
被囚禁的鸟过了几天好日子,这只蠢鸟竟然觉得牢笼也还不错,借着新鲜劲甜言蜜语哄一哄,还真沦陷其中了?
这仗打了两月,直到开春,积雪融化。朝廷派了军医来,姜卿言就只负责上山采药和煎药,不过近来,她察觉一些不对劲,例如柳承宗常常议事到半夜,不得旁人接近,想来是在密谋大事。
再等一些日子就该传回大胜的消息,到时也该回到金州。
这么想着时,柳承宗竟难得偷了闲,有了功夫陪着她上山采药,她心生疑惑,这节骨眼上怎么还有时间同自己上山采药,难不成腻了,想要把自己推进崖底?回去再与那公主成亲?
于是,她决定打起十二分精神,只要柳承宗有那么一瞬间要杀她意思,她立马跪地求饶,领了和离书,绝不纠缠。
昨夜下了小雨,泥地还有些湿润,两人拄拐前行,姜卿言心思不在采药上,若她为前,指不定柳承宗在身后有别的动作,但若他为前,不识得草药,又不合常理,那就只能两人并肩而行。
她心思全在身旁人身上,无心看草药,采了几株野草放进筐里,也全然没察觉。柳承宗感觉到她心不在焉,看着筐里的东西,药材他虽不识,野草倒也清楚,他动手捡出野草,姜卿言直接吓得草筐掉在地上。
“你怎么了?”柳承宗连忙将她扶在树下坐下,又探手去摸额头,没什么异常。
姜卿言勉强扯住笑容:“是最近上山太过疲倦了吧。”她惊魂未定,刚刚瞥见柳承宗有所动作,还以为要拿匕首抹她脖子,还好,还好,不是这个死法。
“我没事。”她继续解释,心里早已乱作一团,既要娶那公主,又何必再来娶她,这倦了,还要取自己性命?她不敢反抗,这些权贵的心思猜不透,捏死自己就如一只蚂蚁。
但是若真要杀了自己,何苦大费周章啊,难不成自己是两人吃醋的玩物,如今后悔,想要除掉自己这个眼中钉,死了妻子再娶,可比休妻变心再娶好听多了,这样一想也是情理之中。
天空忽然下起雨,打在她眉睫上,柳承宗见她还在愣神,直接一把将她搂住一转,人就这么结结实实躺在了他背上,姜卿言瞪大眼睛,这又是哪出。
“你别动,我们先避雨。”他环顾四周,拄拐往一处走去。
鞋子沾了厚泥,一走便有一碰,姜卿言尽量分开两脚,不让淤泥粘在衣服上。
柳承宗只淡淡道:“放松些,衣服脏了洗了便是。”
姜卿言放松下来,这倒是琢磨不透了,或许真是自己近来爬山过多,没时间休息,才胡思乱想,杀她一个平头百姓,用不着如此大动干戈,假模假样。
柳承宗在她愣神之际,已经找了山崖下,又寻干柴点燃火,他动作娴熟,支起木架,两人褪掉外衣,放在上面一同烤干,他探头查看,“想来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
姜卿言点点头,附和道:“是啊。”她不知道说什么,现在四下无人,她有些许尴尬,起了身假装整理外套。
“你同以前有些不一样。”
柳承宗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啊?”姜卿言有些疑惑,两人也最多遥遥相望过,她伸出手摸自己脸蛋,难不成这里水土不服,容貌也大变了样。
柳承宗见她在脸上左右摸,忍不住笑出声:“这样还是很像的。”
姜卿言被他整的云里雾里的,只能尴尬一笑。
呼——
雨下的更大,伴着狂风,火堆也被浇熄,两人只能背对风而站,柳承宗扯下斗篷将其撑大,姜卿言被他护在怀里。
柳承宗刚刚扯衣服功夫,身上直接淋湿大半,雨水顺着他发丝而下,先落在睫毛处,又慢慢滑落在下颚,凝结成一滴滴水珠,还不停留,马上落在姜卿言后背脖颈,顺着背离往下。
惹来她一阵心乱,她开始没话找话:“若是寻不到你,他们该着急了吧。”
“一点小雨,他们还是信的过我的。”柳承宗靠的近,弯腰说话,嘴唇刚好挨在姜卿言耳根处,她咻的一下满脸通红,只好挪动身子,转头看向别处。
她想起她娘亲说,雨小雨大淋在身上也是不舒服的,那时她上山采药,下的是毛毛细雨,一家人都上山来寻她呢。
“这雨淋在身上总归是不舒服的,不如你蹲下,我站在你身后拿衣服挡一挡,你也歇一歇。”她说着就要换位置,柳承宗按住她的身子,低声着:“无妨。”
“你又不是铜铁,既是血肉之躯,风吹雨打也是会难受的。”她不由分说,就要换位,柳承宗还是不动,她又继续:“你也——”
“歇一歇”这三字还没说出口,柳承宗忽然泄了力,把她身子一转,牢牢抱在怀里。
姜卿言不知是不是听错了,肩上的脑袋似乎在啜泣,她一时慌了神,悬在空中的手抚摸在他背上,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一遍遍轻轻拍打。
肩上的脑袋埋得更往下,拥她入怀的力气也更重几分。
这场春雨来得急,去的也快,衣服还有些湿润,两人也顾不得再晾干,要不然夜晚一来,下山就更加困难。
回到军营时,要不是还没看到柳承宗眼底那两抹红,姜卿言还真当不过梦一场。
一整夜,她都难以入眠,在床上翻来覆去,忽然,窗外燃起许多光亮,又伴着嘈杂,她赶忙披了衣服出去,老人同儿媳也惊醒了,三人一同来到门外。
站在最高处望去,军帐燃着熊熊烈火,士兵也穿戴整齐,个个手拿长矛,一阵高呼。
“不会是要打进来吧。”
老人很快否决自己这一说法,“柳大人厉害,断不会让敌军进来。”她边说边拍胸脯,还不忘回屋点燃三香,求神拜佛,屋内孩童也被惊醒,女人只得回屋哄睡。
现在只留下柳卿言一人站在最高处,若现在过去,只会添乱,她掐住胳膊,让自己快速冷静。
远处跑来一个士兵,没有书信,只有口头禀报,他满脸焦急:“夫人,将军让我过来保护你,今夜恶战,切勿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