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看到缥缈屿檀仙寨伏尸千里时，玥兮才恍若惊醒般长长倒抽一口凉气。
乍一睁眼，她发觉自己躺在石殿里，躺在挠得她麻麻痒痒的毛毡上。
还好只是一个梦，可未免也太真实了些。
玥兮微微松下一口气，这时才察觉到了脸上上冰冰凉凉的触感。
只见泠羽用左手平缓地给她脸上擦汗。
玥兮猛抓住泠羽的左手：“黛夷在哪里？”
“他在次仙界。”泠羽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你最后放他走了？你不是要让他给你提供遗失灼龙族人的线索吗。”
泠羽左手顿了一顿，目光再次定格在玥兮脸上。她怎么知道？
他答非所问：“黛窈现身，你仙元仍然清醒？”
倘若玥兮当时意识不清，就不会知道她口中的这些事。
玥兮闭上了眼，没应话。
泠羽若有所思地垂眸，继续给她擦脸。一时间空气陷入诡异的寂静，二人竟有些离奇得无话可说。
梦后余悸仍充斥玥兮心海，她想随便扯个话题转移注意力，遂问道：“把灼龙族人接回来了吗。”
泠羽“嗯”了声，“但是次仙界缥缈屿只关押着一百余名灼龙。还有上千名灼龙不知身居何处。”
玥兮平淡如水道：“接回来的灼龙，他们还好吗。”
泠羽停止了擦药的动作，一边将药材放在一旁一边回道，“还好。”
玥兮陷入沉默。
他起了身，凝视她背影片刻，忽然唤一声“玥兮”。
她侧过头，只听泠羽接着道：“如果哪一天，你发现了你的仙元削弱，不必惊慌，我不会让你消失。”
玥兮闻言，静默半晌，视线慢慢移向了别处。
过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她的回应。
泠羽俯身为她盖好了被子。
“好好休息。”
他的脚步声消失在了石殿内，四下沉寂。玥兮换了个姿势躺下，仰望洞天，心绪逐渐复杂。
眼皮一再沉重，她又毫无知觉地睡了过去。
玥兮仙元暂时沉睡，黛窈便逐渐现身。
“别装睡，起来。”
在侧传来泠羽寒凉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他又折返而回。黛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厌恶地咬了咬牙，坐了起来。
黛窈端坐在他面前，眼光却并不看向他：“你心机可真重，专挑了黛玥兮仙元沉睡的时机来和我私下交流，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你这样难道不怕她厌弃你？”
泠羽俯视她，“我和你有个交易。”
“你并没有先回答我的话，你到底怕不怕黛玥兮厌恶你？不回答我，你就没资格和我谈交易。”
“怕不怕与你何干。”泠羽话语中多了份轻蔑，“你一向想要占据玥兮身体，吞噬她让她消失，即便知道我担心她厌恶我与否，对你而言又有何裨益？”
黛窈沉下脸，“没想到你不仅有心机，还如此功利。”
泠羽语气发狠：“人性使然罢了。”
“在你周围的同辈们面前，你还真是把义气的仙门弟子表演的淋漓尽致。只是不知一叫他们看到你的阴暗面，会是何等反应。”
“他们如何反应，与你何干？”
黛窈正要开口，泠羽便冷硬道：“黛族长，我没功夫和你掰扯。你只需答应我一件事，我便能让你的仙元在赤狼之身占据优势。”
黛窈一脸匪夷所思，就在这时泠羽说了一句话。
她闻言微微诧异，疑惑又警觉地望向他，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泠羽你什么意思，你让我杀你？”
“至于我为什么让你杀我，其中原委你不必知晓。告辞。”
泠羽阔步离去，只留下那个静坐在石殿里五味陈杂的黛窈。
***
玥兮沉睡后，主仙界被黛夷踏平且被次仙界吞噬的一幕幕还在梦里上映。
它像某种预示，不断循诱她防微杜渐，切断大战爆发的引火索。
等她醒来时，黛窈的心跳平缓，玥兮长呼出一口气。
不安仍在发酵，玥兮沉思良久，还是从石床上一跃而下，向殿外奔去。
她要去次仙界，只有亲眼见证黛夷士气大减，才能稍微平息她的梦后余悸。
次仙界缥缈屿环境愈发恶劣，岛周围阴风怪号，像要恨不得将人一口吞没般。天色昏暗，只有议事大堂内光线尚可。
玥兮踏着树枝，抵达大堂门边才款款落下。
她正准备进去，却被里头一道声音截在了半路。
“黛屿主，别来无恙。本君今日不请自来是为颂凰神女一事，还请黛屿主如实相告。”
玥兮闻言一怔，这男声竟有些熟悉，可她忘记了言语者谁，此声只在记忆中模模糊糊地回响。
她微微探头望了望，一英武迫人的男子正对黛夷谈话，玥兮虽然只看见他的侧颜，却一下认出了他。
回到历史时第三日，玥兮望见的那邀请颂凰神女一同狩猎的神君，正是眼前这位男子。
黛夷恭敬道：“照炳神君但说无妨。”
“十余年前颂凰神女难产而亡之事四界广为流传。本君想黛屿主亲自证实，颂神女难产一事是否属实。”
黛夷眸光几不可察地暗了暗，笑笑，“当然属实。当年夫人过世，我等好生惋惜。”
“恕本君冒昧一问，颂神女尸首藏于何处？”
“照炳神君无端找我先夫人遗体做甚？神君确实冒昧了，恕黛某难从命。”
照炳神君哂笑，“前不久本君还和友人一同在凡间游逛，途中经一偏僻小山坳，环境惨寒，怨气森森。最令我等人惊诧的是，那里竟传出颂凰神女的哭声。本君与友人前去探望，却并无颂神女身影。”
黛夷面色瞬间唰唰变换。
他强制住内心的波涛起伏，彬彬有礼道：“神君许是幻听了。”
照炳神君不以为然：“自古四海之内皆传言，天国上神殒身，若是心存牵挂或怨念，一缕神识将化身鬼魂，飘荡在葬身之地周围。”
话音未落，照炳神君紧盯对方，步步上前，“颂神女在天国曾与我交好，她的声音，本君定然不会认错。为何她的魂魄怨气如此沉重？还请黛屿主告诉本君，颂凰神女亡故的真相！”
黛夷后退一步，“神君莫急，黛某如实告诉你便是了！颂神女，颂神女她实则是不慎溺亡！”
“颂神女法力高深，怎可能被区区一水溺亡？！”照炳神君倏地揪起他的衣领，“就算颂神女溺亡，你为何不出手相救！黛屿主，编也要编得像样些。”
“为不让外人揣度其名节，黛某也只能对外宣称颂神女溺亡！”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就如此察言观色，玥兮也能猜出个七八。
颂凰神女哪是难产而亡，分明就是被黛夷给害死的。
黛夷原本惊恐的表情慢慢沉静下来，随后“哈哈哈”狞笑数声，“既然神君不信，那黛某便告诉你实情好了！颂神女是我亲手埋葬的，哈哈哈！”
“果然是你——”
“想杀我，为你的颂神女报仇？照炳神君，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即便我黛夷只是仙界一人仙，身后却有天帝陛下！惹怒了我，相当于冒犯了陛下。而您呢？只是天国一品小小神官，又有谁可以为你撑腰？”
玥兮忽觉内里黛窈的心脏猛烈跳动，激荡起伏的似乎直接要将跳出嗓子眼。
“黛夷，你迟早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父亲！”
蓦地，一旁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
两人闻言一怔，黛窈突然闯入他们的视线。
她一脸的不可置信，敛去了原本的狡黠刁蛮，整个人像被公然背叛般溃乱。
黛夷见状，眸中波澜跌宕，随即硬是别过脑袋，不去看她的目光，“你来干什么，你不是去当你的赤狼族长了吗。”
“我娘真的是被你给杀害的吗？”
黛窈问出这一句时，黛夷狠狠闭了闭眼。
见父亲不置可否，她便以为他默认了，旋即泪水决堤，“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为什么！”黛夷怒目而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既然你现在成了赤狼族长，就应该做你分内之事！”
“我就想问您，为什么当初要骗我，我娘是被我克死的！”
十余年前黛窈四岁，那时发生的事情她仍记忆犹新。
当时，父亲带着她看颂神女的画像。父亲一手按着她的头，说道：“阿窈，你母亲因你难产而亡，是你克死了她。”
黛窈“哇”的一声哭出来，“我错了，母亲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但是你仍有赎罪的机会。你母亲钟意于我，只要你能一直给为父做事，忠心不贰，尚且可以抵消你对你母亲的愧怍。”
黛窈含泪点头，伏地下拜：“阿窈愿誓死效忠父亲！”
因克死一事，黛窈为父亲做尽了坏事十余年，也因母亲愧疚了十余年。
“父亲，我最后再叫您一遍父亲，我黛窈今后再也不会为你做任何事。你我父女二人自此断绝关系，井水不犯河水。”
黛窈说着，掌中凝出冰锥，拉起一绺青丝，一切而下。
青丝根根飘落于地，黛窈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黛夷怒骂声：“好得很！我黛夷从此也不再有你这个女儿！”
她脚步一顿，随后微微发颤，像踩着支离破碎的刀片，继续往前走。
人心永远不可捉摸，他们一向不愿受到制衡，尤其是强者在前，后者不是仰慕便是想千方百计地除之而后快。
颂凰神女的强悍压制了黛夷。黛夷本就向往一尊独大，自然受不住颂神女的制衡。
所以他就杀她以绝后患。
这分明是他们的错，罪后余孽却降临在晚辈头上，他们带着后代一起下地狱，何其可笑的一件事，黛窈想到这里，也不禁失笑。
回到石殿，黛窈难过，玥兮也被强迫地跟着难过。
“现在你满意了，我和黛夷决裂，你和泠羽的对手削弱了大半。”
玥兮没应话。
“可你也别高兴的太早，我现在不受任何人约束，想干什么便干什么。我会杀了泠羽，吞噬你，坐上三大冥兽首领之位。”黛窈满面横泪，带着浓重鼻音，又委屈又逞强。
玥兮无视了她这一系列幼稚的发言，因为她清楚，黛窈和她一样，越想达到什么目的，往往越容易中道崩殂。
她想救人，结果什么都没能救活。黛窈一直受父命抢夺斩金，结果还是事与愿违。
经历了黛夷血淋淋的坦白，黛窈此时也身心俱疲，仙元再次不受控制地沉睡下去。
即便她的仙元沉睡，玥兮也还是能感知到黛窈那股有由来的隐痛。
玥兮长长深呼吸一气，她还没削减黛夷的士气，她还需再去一次缥缈屿。
如果她有这个能力，趁机杀了黛夷也并非不可，但这样会牵连自己那个闭关的父亲，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让黛夷丧失行动力。
正巧现下父女二人决裂，黛窈即便清醒，她也不会过度阻止她去牵制黛夷。
只是不知沧濯那边该如何应对。
玥兮走出石殿，离开了焰妖谷。
她来到通往九世轮回崖光圈的铁索桥前，桥下是流着苦水万丈深崖，飘荡出几抹亡魂的黑影。苦水浓墨般漆黑，时不时冒出个恶心的泡泡，散发阵阵恶臭。
没有泠羽的红裳时，玥兮通往次仙界都会经历这样一段路程。每次她都会掩住口鼻，憋着气在铁索桥上狂奔。
通过铁索桥后，还要持续有一段距离，才能抵达轮回崖光圈。
玥兮此时凝望着这座桥，准备捂住鼻子，还没迈出第一步，身后却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声音。
“玥，玥兮。”
靖芷步履匆匆地赶上前来，她一路小喘，额头细汗涔涔，面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嘴唇也泛白得丝毫不见血色。
玥兮即便此时不想见这个人，可她却不禁诧异，靖芷分明在檀仙寨病得奄奄一息，现在怎会只身跑来冥域？
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靖芷那一脸病态，冷道：“你来干什么？我现在有要事在身，我劝你最好不要随意挡道，否则小心我失手杀了你。”
靖芷并没有被这一翻威胁恐吓到，她了解玥兮，从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