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戈拔腿就跑,径直冲向刚停稳的公交车。
他撞开排队的人群正要踏上台阶,后颈突然被铁钳般的手掌扣住,整个人被拽着衣领腾空提起,像破麻袋似的掼在柏油路上。
后背传来一阵钝痛,痛得他眼前发黑,连眼神都摔得清明了几分。
透过蒙着生理性水雾的视线,任戈看见白存远正慢条斯理地活动肩颈,纯白的羽绒服干净无尘,晃动都没晃动一下。
白存远松了松肩膀。
“偷钱偷到你祖宗头上了。”
清亮的嗓音像动人的小提琴拉了弦,任戈却在那声音中听到了比这寒冬更冰冷的死意。
但好像只是错觉。
白存远朝惊呆的乘客们颔首致歉,鹿眼弯弯:
“不好意思,我抓小偷。”
那张白净秀气的脸在昏黄的路灯下映得近乎透明,漂亮的小鹿眼笑起来像春日盛开的小茉莉花,任谁看都是个贵气温柔的小少爷。
白存远说完,松开手,站直身体,一脚踩在倒在地上的任戈的卫衣帽子上,将他死死钉在地面。
公交车司机和上车的工人都看呆了。
白存远长得清秀,一双小鹿眼干净无害,被抢钱以后出手快速又凌厉,漂亮的像春日轻快敏捷的雨燕。
司机看见任戈手上的现金,关上了车门。
底层务工的人的生活是匆忙的,没人关心别人的闲事。
白存远弯下腰,将任戈手中的那叠现金抽出来,放入上衣内侧的口袋。随后将羽绒服拉链一拉,断绝了任戈最后的一点念想。
柏油路面的寒气渗进脊椎,任戈发现怀里的窝窝头还在冒热气。
廉价塑料袋紧贴着胸口,塑料袋上热窝窝头蒸腾出的白雾在冷空气里凝成细小的水珠。
任戈躺在地上看着面无表情居高临下俯瞰他的白存远,无边恐惧将他淹没。
他看过小说里偷钱的人被打个半死仍在路边,尤其像这种白净的有钱人,性格都很淡漠。
任戈想到这儿,突然腰腹发力猛地弹起,不料被白存远踩着帽子,衣领骤然锁住他的咽喉,后脑勺与地面碰撞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他只感觉视网膜炸开金星,大脑一片空白。
恢复视觉后,任戈看见白存远眼中的笑意在寒风中变得浅淡,逆光下瞳仁是一片无机质的黑。
寒冷和恐惧将任戈裹挟。
他看见白存远秀气的唇一开一合,宣判他的死刑。
“你跑了谁给我做工?”
做?做工?
他……他还要我做工?
“我……我抢了你的钱,你还叫我做工?”
白存远点头,松脚,任戈立马爬起来。
仍要雇佣他的老板朝任戈伸出一只手。
任戈看着白存远细白的掌心:“我没钱赔你。我什么都没抢到,你都抢回去了。”
白存远没说话,用那双鹿眼看着他,依旧伸着一只手。
“我真的没钱”任戈有些焦躁,“我没抢到你的钱,你,你不能抢我的钱吧,我也没钱”他重复。
那只手仍在面前。
任戈身上什么都没有,他拧巴了一会儿,把怀中仅有的窝窝头交到了白存远手上。
白存远甩手将窝窝头扔到了花池中:“下不为例。”
窝窝头失去了最后一点热气,安静的躺在花池的泥土中,被好几个求工的人锁定。
不听话的下属没有饭吃。
这是白存远在末世训下属的第一法则。
末世每个城都有城心,城心是一座城的中流砥柱,是这座城的最终城防,由整座城最高级别的异能者担任。
作为末世最后一个基地白帝城的城心,白存远早就不是善男信女了。
在末世,没有饭吃,等于在饥饿空洞下面对密密麻麻的尸潮,体力的耗尽身体的饥饿会让人崩溃发疯,没有饿三天驯不好的恶人,有就饿死。
白存远的教训浅淡又干脆,让人生不了违背之心。
任戈看了看花池里的窝窝头,又看了看白存远,咬牙追上白存远的脚步。
任戈前世以一己之力屠杀一个安全区,被称为“屠皇”也被成为“人型尸潮”。
白存远从车前镜片中看见任戈坐在后排把两只指头搅在一起。
寸把的头发和不羁的眼睛,配着可怜的小动作。
白存远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才偷个东西就这么紧张。
出租车停到一间户外装备店前,白存远带着任戈跨进店内,指尖掠过货架挑了两耐磨冲锋衣裤,转身将其中一套抛给身后人:"去换上。"
任戈接住衣服,让衣服远离胸前。
“把他收拾干净。让他把衣服换上。”白存远对服务员说。
他干净利落属于常在高位的人的气质,让服务员第一时间确认这是个大主顾。
服务员微微欠身:“是先生,您稍等,我们这里有湿巾。”
任戈和服务员离开,白存远去换上了另一身夹绒的冲锋衣,和服务员小姐要了压缩袋,买了一个55+10L的户外包,将白色羽绒服压缩后扔了进去。
末世一旦开始,羽绒服在僵尸的助力下变成末世的第一场雪,白存远并没有成为散花雪女的想法,这件衣服可以留到后面御寒当褥子,但绝对不适合穿在身上。
任戈收拾的很慢,他被服务员小姐拿湿巾擦得干干净净,才换上那身冲锋衣。
任戈就是手脚脸脏,外套不干净,里面的衣服被和他一起来城里务工的乡亲洗的发白,带着皂香。
白存远自顾自的在橱窗上挑选东西,水袋,手套,套锅,还有五六把通身纯金属的登山镐……叮叮咚咚一大堆,将背包塞的满满当当,登山镐扎捆绑在背包外面。
末世丧尸开瓢利器,轻松易得。
任戈换好衣服等在白存远身后,半天都不见白存远开口,白存远只在服务员试图介绍衣服的时候给她比了个噤声手势。
他犹豫深呼吸好几次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让我换衣服。”
“有唾沫,脏。”
任戈偷偷看过吊牌,这套衣服足足两千五百块,是他一个月都挣不来的钱。
他不会让我还吧……
任戈拿不准白存远的意思,结巴的试探道:
“我干活,不穿这么好的衣裳。”
白存远轻笑一声。不穿这么好的衣裳?
“你干活,需要抢那么多的钱?”
任戈被这话刺得脸上涨红。
白存远难得露了表情,但他的笑像冬日树梢上白色的寒梅,秀气眉眼都带着霜。
任戈本就紧张,被被点破抢钱的事实,双手无助的在身前搓搓,看见白存远不悦的神情,任戈咬了咬牙,软了声音:
“哥,是我不对,我不敢了,我需要钱,我得挣钱,霍姨发烧三天了,医院吊水儿特别贵,任叔和霍姨说不治了,在家熬一下算了,我觉得得治,我想挣点钱给他们。”
“这和我没关系。”白存远面不改色。
心里却想,这个小骗子。
说谎都得思考一秒深吸一口气,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任戈鼓起勇气才说出这些话,他说出这些话就后悔了,双手绞在一起。
任戈艰难地吞咽唾液看着白存远,他不知道白存远会不会突然生气就不让他做工。
白存远就那么看着任戈,半晌,他走到任戈身前,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发烧是正常的,不用吊水,在家抗一抗就过去了。”
任戈在愣怔间,竟然感受到了一些,如丝如缕的关切。
他被摸头这个亲密的动作和温柔刺激的缩了一下,听见白存远的话,没忍住伸长脖子问他:“真的?”
他一边问一边看白存远的脸色,白存远神色淡淡,不辩喜怒,抚在他头上的手却很有力很温暖。
当然是假的。白存远收回手。
这个时候的发烧,不是变成异能者,就是变成丧尸,家是最安全的地方,但不是活命的地方。
“真的。”白存远说。
白存远只想带走任戈,不想管什么霍姨任叔的。
“哥……”
白存远知道任戈在担心他发怒,他说:“我惩罚过你,你也道过歉了,这事不提了。”
他结完账走出店门,任戈背着巨大的背包跟在后面,阳光温柔的洒在白存远的身上。
白存远想到丧尸围城的倒数第二天,穆澜峪跪坐在床上,他将头枕在穆澜峪的腿上。
异能透支带来的刺痛在白存远的颅骨里肆意疯狂地翻搅。
穆澜峪带着厚茧的拇指压在他的太阳穴上打转,把他头中所有令人暴躁的痛一点点揉成玻璃窗间漏下的碎金。
阳光从安全区的窗前静静地洒下。
后世,因为异能过度提升,白存远一直有头疼的毛病,穆澜峪总是不厌其烦地为他揉头,总要揉到他眉心松开才停手。
“丧尸的动向我已经感受到了,明天丧尸围城,没必要再挣扎了,头疼与否都没有意义。”他枕在穆澜峪的腿上,表情无喜无悲,没有起伏。
穆澜峪低头看他,神色有种浅淡的温柔:“让人民享受今天的阳光吧。”
穆澜峪的声音总是有种平淡的不合时宜的温和,仿佛城墙外涌动的是麦浪而非腐尸。
白存远在他的按摩下慢慢闭上眼睛,又享受了一日阳光。
就像他死前说的那样:“人类还可以再活一秒,我还可以让你再活一秒。”
白存远不理解穆澜峪上辈子经历了十几年的末世,为什么还一直执着于这样无意义的东西,但此刻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想起在劳务市场顶着六十岁高龄还辛苦找活的老人。
人民活着的意义,就是享受一天的阳光。
白存远改变主意了。
“任戈,带我去你家吧。”
“啊?”
白存远想管管那什么霍姨的,最后一天,他想管管,让他们再享受一天的阳光。
“我今晚还没找到住的地方,或者你带我找个宾馆。”
任戈一双眼滴溜溜的转。白存远一下就能给他买两千五的衣服,招待他,他能出的钱肯定不少。
“我们租的地方能住!我们住的出租屋三室一厅隔壁刚搬走,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房东还没租出去,你直接睡,房东来了给他二三十块钱就能打发,肯定比宾馆便宜。霍姨很会做我们的当地菜,等她发烧好了,我让她给你做。”
白存远在任戈的描述中听到了久违的生活的气息,他点点头:
“我给你一千五,一周,你们管我食宿。”
任戈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起来。像亮晶晶摇尾巴的小狗。
末世十几年,白存远早已忘了活着的感觉,听见任戈的描述,他突然就想起了一点生活气,看着任戈亮晶晶的眼睛,他很难想象任戈这样的屠皇会有这样的小狗眼睛。
末世的任戈,第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面前,是以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屠杀谢幕的。
彼时A到Z共12个区刚刚建立,丧尸潮初见端倪,N区覆灭的消息就传遍幸存者人群。
所有人都以为N区遭受了无法抵抗的尸潮,后来人们才知道,并没有尸潮,一切都是一个异能者干的——屠皇,任戈。
他以肃杀之势覆灭整个安全区,将城防据为己有。
白存远对任戈一直存有防范之心,所以才能在任戈抢东西时第一时间抓住他。
现在的任戈并没有屠皇的影子,他有偷东西的贼心恶习,却不狠辣,没有报复心。还很兴奋,喋喋不休像刚找到主人拼命汪汪的小狗:“霍姨做的芦菜炒肉可好吃了,我们当地的特色,还有卤青莲子,料汁调的好,青莲子能卤成金灿灿的。哥,你是来旅游的吧?”
白存远点头。
任戈马上开始思考这边有什么旅游景点,虽然他都没去过。
人活着的快乐竟然这么简单,只需要给陌生人介绍自己家乡的美食和旅游景点,就能拥有这么与有荣焉的快乐。
似乎山河依旧,海晏河清。
的确,山河依旧,但末世已然临近。
离末世还有不到20h,末世开始时,他必须带上任戈出发去寻找穆澜峪和朱健。
白存远在计划末世,任戈在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