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事情发酵大概过了一周,柏闻晔跟着李警官前后跑了将近二十个线索点,但最终拿到的资料还是没能串联起来。
由事件伊始串联出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可彼此之间终究是雾里看花隔一层,哪怕刻意地过度解读,都没办法让赵哇一在其中担任任何一个情绪宣泄的出口。
于基本的舆情周期一过,针对此次事件大概呈现两方观点。
在爆发期突然转变的舆论也随着网络上新节奏的出现而再次掰回原来的状态。
一方,大多数的路人或是其他对其认识但并不熟知的人,都认为在视频证据齐全的条件下,这件事情根本没得洗,原先爆出的原视频也被打为,是为“洗白”赵哇一而特地制作的,就算视频为真,直播幕后的行业乱象也定是板上钉钉,而如今“厅”的态度举动,简直就是以报警为幌子的冷处理。
总之,无论这个视频的真假,赵哇一会参与此类活动是行业陋习下的大趋势,同时,游戏团里的其他人也脱不了干系。
这样的观点几乎占据所有舆论的百分之六十。
而另一方,即是长期观看赵哇一直播的固定粉丝和相信原视频证词的观众,部分粉丝始终保持中立态度,等待警方调查的最终结果,即在事件结束之前,不发表过激言论。
而剩下的,带有过激敏感词的任何一种观点,都被舆情监测系统的内部数据,在第二轮数据整理时,就被筛选去除掉了。
柏闻晔在拿到第二轮舆情分析报告的时候,突然觉得,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冰冷的人工智能,在人的意识下,似乎也拥有了保护他人情绪不受外界过激言论影响的能力。
这份报告书,对比赵哇一直播间里那些反复刷新的恶意评论,不失真实性的同时,又客观温和得多。
李警官对此事件没少烦心,但随着事件引诱出的事件线越来越繁杂,且逐渐朝着需要重新审视,甚至有可能出现死局的画面靠近。
警署部认为应暂停搜查,重新布局分析,以免搞错了大方向。
李警官虽说一边着急,但又随着事件舆情风波的逐渐趋于平静,他也认为应该放慢脚步更加仔细一些,以防他们不知道在哪个节点就入了对方反侦察的圈套之中。
不过,在工作强度逐渐减弱的过程中,李警官本以为自己每日出警能忙里偷闲一会儿,却发现柏闻晔身为公司大老板,却天天都出现在他的身边。
让他又不敢不认真。
如今李警官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份被对方压制住的气场,究竟是来源于对方的身份,还是早些年早就形成习惯的上下级关系。
一种一朝是会长,今后都是会长的可怕压制。
新老板对接上任,本身工作上的事情就颇为繁忙,柏闻晔还为了赵哇一的事情跑外勤调查了好几天,如今要审批核对的工作内容可谓是堆积如山。
王秘书给他连续轰炸了好几天电话,最后还是在李警官的勒令下,半推半就回了公司。
柏闻晔一向极高的效率让他在一天内就将各种方案策划解决了大半,顺带还将往后的工作行程表与秘书周旋了许久。
于是乎,在这样高强度、全身心投入进工作的状态之下,时间过得很快。
几乎是一晃眼,白昼就披着霞光褪去。
日落西山的余晖裹挟着清凉晚风,透过被抚动的飘窗帘肆意的倾泻在窗前。
但这份沁人心脾的柔软缠绵并未惊动工作案台上的人,空气里依旧持续回荡键盘被敲击的闷响。
人间种种灯火阑珊挽着远处的青山倒挂在玻璃上,双重的叠影交付在一起,虚幻缥缈得让人分不清什么才是现实。
但在那些交错的光辉之间,柏闻晔似乎隔着那片模糊的光影,捕捉到了赵哇一的双眸,可也只是顷刻一瞬,他再定睛一看时,那些幻影已经随着远处亮起的另一家灯火而覆灭。
他本稍作喘息以为忙碌到了尾音,可不知是否是他先前同秘书争论的行程太过任性,惹怒了对方。
于是下一秒,王秘书扛着一堆文件,皮笑肉不笑地递到了他的跟前。
连天匝地般的工作档案赫然屹立于他跟前,配上工作邮箱里爆满的红色圆点,无一不昭告着他此刻兵临城下般的处境。
柏闻晔有些厌烦的捏了捏鼻梁骨,满不情愿的正身点开了工作报告。
赵哇一这几天倒还是照常直播,除了弹幕几乎都被过激言论占领,其他到是没有什么变化。
既然他没有被辞退,就有必须要上班的理由。
不过由于负面新闻尚未结束平息,“厅”对此,给赵哇一的直播间多配备了两个超管,以及针对他个人直播间设定了专门的敏感词禁言。
在维持正常直播间氛围,尽量维护良好上网环境的同时,也有效避免遭受网络爆破。
赵哇一对此很是感激,但与此同时,看着这么多监管者在线,他变得有些放不开。
像是领导巡查工作时一直站在你身后,而此刻,又不只一个领导。
给他打游戏打得束手束脚的,说话也生怕说错。
今天照常是Goose Goose Duck主播团建,只是平日里结束还会播会儿kill sniper,但是最近这破游戏又停服维护,且正巧赶上赵哇一出事,直播间良莠不齐,风气颓败不堪,他也便趁机寻了如此个借口早些下播。
当然,由于许多吃瓜路人和过激黑粉的涌入,他的直播间人数达到了历史新高。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因祸得福,白白给了他直播流量。
如果不是那些刷屏的骂人话术实在是太过下流的话,赵哇一当真明白了那句黑红也是红。
怪不得当初劝退的名单里有这么多千万粉丝量的网红,而粉丝基数大的背后,倒不是视频品质多么优良,反倒是通过违背社会公德的哗众取宠,以利用公众情绪来满足自己的利益。
拿到一定关注度之后,再反转走上洗白道路。
赵哇一即使如今对此也很是唏嘘,但他不得不承认,传播的背后的确就是把握受众的情绪。
说难听点,就叫掌控人心,利用别人的善意来满足自己对金钱的私欲。
只不过,他当真不愿趟这趟浑水,却莫名湿了身。
他也不同于那些对此游刃有余的人,说到底,如果不是周身的朋友给予了他信任与帮助,以赵哇一一向的心理状态,几乎很难在短时间内,清醒过来。
甚至一直清醒不过来。
赵哇一一想到这,有些难堪地扯了扯嘴角。
这次拿到的角色是熟悉的警长,几乎是角色板块刚一出来,夹杂着骂声的弹幕里顿时出现成堆熟悉的“-2”。
鹅鸭杀的警长角色不同于正义使者只有一把刀,他拥有无限刀人的能力,但是一旦刀到好人方阵营,则警长和好人双双赴死,也就是所谓的“-2”。
可以说错杀好人导致自己死亡是警长这个角色的一种特色。
而这种特色,在赵哇一过于激进的打法里,得到了很好的传承,
此刻,名为“swing”的黑色小鹅,正对着走廊的墙壁面壁思过,仿佛穿模卡了bug一样动弹不得。
但实际上,这一举动在很大程度上源自于两点。
一方面,是赵哇一一拿到警长就有种无比害怕被刀的情绪,大概是如果自己身为重要角色惨遭黑手,那么他们阵营就会陷入没有足够武器杀灭敌人的境地。
另一方面,则是他每每玩这个英雄就会应激,只要有任何人靠近他,他就会全身起鸡皮疙瘩开始下意识反击。
生怕自己的刀落了空,有刀还被人刀死简直比没刀还难受。
于是“-2”的传说一直在他身上流传着,几乎就没见过他不被友方撞死的画面。
现时,危难境地又多出了一重重压,赵哇一看着右上角的角色面板,非常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儿。
这局板上有知道他人身份就拥有在讨论室板上狙人能力的刺客,所以他不敢在隧道贸然行动。
说到底,在走廊夹角这个地方并非比龙潭虎穴更安全,反而更如面对蟒蛇,刺猬仰身露出肚皮那般危如累卵。
但转移位置所需要经过的任何一个转角,都会可能遇到人。
他既不能保证自己能在鸭子阵营开刀前率先杀死对方,也不能保证自己开刀不会杀害了自己的队友,同时自己也命丧黄泉。
索性就这样待在原地。
——主播怎么在这里面壁思过
——好好奇,你们游戏直播圈这么好进的吗,怎么都塌了还能直播
——不想看直播的可以出门右转
——粉丝还真舔啊,直播谁都能看,事儿真多
——在这里不会很危险吗,甚至还是背对,轻轻松松就能被对方背刺拿下了
——可能是考虑板上有刺客吧,要是去隧道或者走来走去惊心胆战的,感觉主播很容易会被猜出身份
——怎么还不道歉,还有脸直播啊,脏死了
——主播不如往下一点去盔甲那,说不定还能蹲个鸽子
——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快滚
——刚才图斯亓是不是从盔甲里出来了,而且看到主播没刀主播,是不是鸽子啊
——工程吧,如果是鸽子不早上来贴会儿了
——有胆子去搞这种勾当,没胆子澄清,厅竟然还在养这种人
——什么时候滚啊,直播榜单看到你我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赵哇一看着直播页面里不断有新禁言提示的出现,扯了扯嘴角。
该说不说,这群超管效率还真的是很高。
其实在他往日的直播间里,诸如此类的讨伐词句从未减轻半分,在本就竞争激烈的直播上位圈,粉丝彼此之间争锋相对已不是常事。
他似乎早都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毕竟从父亲与后妈口中吐出的不堪要比这些沉重得多。
砸到地上能形成一声儿闷响,被雨水冲刷过又烂成一整片冒着沼气的淤泥。
他本来就是在这些肮脏龌龊里生长,总是不间断地发病崩溃,而后在第二天如醉初醒那般继续苟延残喘。
时间久了,便也习惯了。
如今因祸得福,受到了平台如此重视的对待。
他明明在舆论旋涡之中得不到清白,却神奇地换来了难得的,干净的直播环境。
真是令人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