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警官在镜头关闭的前一秒，打趣着说：“柏老板真的是对员工十分负责啊，从头到尾跟着我们把所有点都踩了，星际传媒方提供的信息也是他亲自交涉的，感觉都要成为我的同事了。”

进度条拉到尽头，整个事情总算彻底水落石出，图斯亓退出了新闻发布会的视频界面，又切换成了该板块的其他内容。也都是一系列与此事件相关的新闻资讯。

除开新闻发布会的全程录像，该版块里还加入了后续各类媒体记者的单独采访。

图斯亓没过问赵哇一，直接点开了其中一个关于柏闻晔的采访，重新递到了赵哇一的眼前。

彼时那人已经切换到了另一个会议厅，面对媒体记者的犀利问话，西装革履之下依旧是那般从容不迫。有些在新闻发布会上已经着重阐述过的问题，他也并不显半点厌烦，而是十分耐心地回答了下去。

记者提出质问本就是新闻发布会的重要流程之一，但“厅”此次设计了多重的模块，不同于官方场面下的敕始毖终，这单独的访谈完全一反各种官方的、严谨肃穆的说辞与态度。

甚至有些时候不留情面。

尚未点击开始播放，偶然瞥到评论区时，一众“笑疯了老板直接中门对狙”、“瞎说什么大实话啊”、“这是真活人啊哈哈哈”闯入了赵哇一的眼睛里。

他疑云满腹，不禁微蹙眉头。

此时的会议厅要比新闻演播厅狭窄许多，但只有两人相对坐着，也略显空旷。

“很感谢柏总愿意抽出时间来接受我们的单独访问，此次新闻发布会，贵公司拿出了十分详尽的材料证据，也非常尽心尽力地投入到整个案件的调查当中去，给大众还原了事情的真相，但是面对此前网民发出的一些质疑，我希望您能够对此做出一些回答。”

“第一点是，我们从内部消息得知，‘厅’正面临大规模的裁员行动，声称是强有力地打击不良账号与非法主播，当下这个关头，赵哇一爆出如此负面舆论，公司如此大费周章进行调查，是否是因为在大规模人员流失之下，鉴于赵哇一本身的大热流量特质而故意保全。”

柏闻晔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甚至浅浅笑了下。

“我们的艺人，我们不保护，那谁保护呢？”

“首先，大规模人员流失的这个说法与我们为不为艺人进行公关这两者没有必然联系，涉嫌违法犯罪的账号，我们为什么还要留着，公正清白的艺人，我们为什么不留着，这难道不是正常人都知道的事情吗？”

话说到一半，柏闻晔将质疑丢了回去，记者顿时被哽住了，但极高的专业素质让他很快，重新转移了话题。

“那么鉴于在舆情风波中途，大部分网友对于所谓的‘澄清原视频’的质疑，以及网友们提到的网络主播等互联网艺人的私生活存在糜乱的行业乱象，您又是怎么看的呢？”

“首先，我能够理解互联网上盛传的‘阴谋乱’，这是在反转新闻里经常会看到的大众反应，所以我认为，比起口头解释，切实的证据才具有话语权，所以新闻发布会中我们向大家展示了初始视频，该视频既经过警方和其他技术部门一同认证，也比最先发布的澄清视频更全面也更完善。”

“当然，其实对澄清视频作假的说辞并不算多，更多的是受众基于对如此败坏社会风气行为的痛斥而引申出的激烈情绪，我也能够理解。所以我们起初在锁定最终嫌疑人的时候并没有直接公布，而是将事情的来源去脉事无巨细地调查清楚，对于大众才有说服力。”

眼看记者似乎要打断，柏闻晔摆了摆手示意，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大家对于网络艺人的行业会有一些刻板印象，但是在‘厅’，这些事情并不会发生，我们已经引进并运用了新型直播监察系统，同时对于平台主播与签约艺人我们有定期的检查与约谈，这点大家可以放心。”

“其实从这件事情也能看得出，整个事件就是一个刻意为之的污蔑，无论是场地、人员还是聚会内容，都是虚构的，警方也提供了非常全面的证据，我不能阻止大家的联想发散，但是也切勿给旁人添上莫须有的罪名。”

“还有就是，对于大家专门提到了热门游戏团里的好几个主播，好巧不巧，在前段时间他们刚刚接受了我的约谈与调查，我说句实话，大家从头到脚都不像是会举办这种类型的私人活动的人，一个个的，都有些......憨厚？”

记者;“身为公司老板却十分愿意空出时间去了解手下的艺人是非常罕见的，可见柏总在人员管理上十分用心，但是身为公司老板又怎么可能完全了解平台主播的私生活呢？”

“不了解我不会查吗，而且这几个还都是头部主播，我也不至于完全不知道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柏闻晔看向记者时多了几分无奈，但面上依旧十分和善，“如果不了解，那我解约的这么多不法博主是怎么来的，难道是在员工名单里点兵点将吗？”

说到最后，他释然一笑：“‘厅’永远公开透明，你们大可以细查已经解约的艺人的行为品性，也可以深挖我们内部的头部主播，报警什么的都可以，如果你不信那我们直接走司法程序。”

“一样的，那些造谣的账号，我们也可以走司法程序。”

柏闻晔吐出最后一个字时，嘴角微微上扬，不被沉稳矜贵所束缚住的少年痞气，顺着那些字音的起伏跌宕，正悄悄地勾勒出他清秀俊逸的姣好面容。

现时，他笑意渐浓的眸底倏然闪过一丝不可言说的狡黠，但随细长睫毛的轻轻晃动，又接连转变成了满了又溢的明媚与清朗。

隔着屏幕却视线交错的一瞬间，赵哇一听到了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而尚未等烟视媚行的姿态初显，他便着急忙慌地点击返回，不再敢于同那人对视，哪怕只是虚假的电子屏幕。

紧接着，错乱之中他重新回到了新闻发布会录播下的评论区，而此刻，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终于重新规整成了新的一番景象。即便依旧存在不辨是非的持续辱骂和各种阴谋论，但是大体上，与他相关的风评已然好转了许多。

甚至还多了一些因为可怜他而开始帮他骂黑粉的路人。

——我草我草我草啊啊啊啊啊真相竟然是这样，这简直是飞来横祸太惨了

——我已经待在这个版块里面出不去了，真的好贴心，甚至还分不同澄清内容的专门回放，还有电子版证据，巨清晰，呜呜呜好负责的老板，这么一对比之前的公关也太拉了

——沉冤昭雪了我真的哭死，那赵哇一好惨啊，他之前被骂的好惨啊

——救命怜爱了，真的好可怜啊，黑子都出来道歉，抵制网暴

——或许大家都来关注一下我们fps职业技术搞笑主播赵哇一，他真的人好看，技术超强而且很有梗，真的入股不亏，他值得呜呜呜他受委屈了

——苦雨这种软软弱弱的小男孩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果然还是打不过资本

——警察都出面了，新闻发布会都开了怎么可能作假，而且证据确凿，我特地翻了所有的证据链，相互之间都能作证而且还有具体的信息。

——我真的快哭死了，最近半个月真的一群人从头到尾都在骂赵哇一

——好可怜好可怜好可怜好可怜，代入一下已经开始心疼了，莫名其妙被攻击，莫名其妙差点失职，尤其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是我我感觉我真的会崩溃

——说起来在厅不断有人离职的情况下被污蔑，真的多强大的心理能承受住啊

——说起来真的好想夸夸新老板，真的好负责，真的好负责，新老板人帅心善，简直小说走出来的我真的哭死，老板这个混血脸放在娱乐圈都是很惊艳的地步，天，而且这种公关在他们行业里是真的，太负责了

——不过我还是感觉苦雨是替罪羊，他这么可爱怎么会做这种事，而且他以前直播就是经常受委屈，看多了的老粉都懂，这显然是被厅拿出来当枪使了

——真的很好笑，如果行业乱象真的这么严重，苦雨怎么就这么干净，你们洗的时候不带脑子的吗

——某些人表面风风光光，背地里是嫉妒别人有朋友的阴暗爬虫

——真相大白太好了，谢谢警官们日日夜夜的忙碌

新的评论还在实时刷新，赵哇一眼神恹恹地盯着，手指颤抖着划过那些一条又一条终于不是对他冲冠眦裂的评论。

他不禁又将进度条拉到了新闻发布会的尾声，听着李警官对苦雨进行判决的话语，透过带着电流声的耳机，直达他的心底。

紧接着，他再次漫无目的地点开一个又一个藏匿在链接里的证据，许是这场阴谋的策划、许是视频最初的原委，都如滚石那般排山倒海地往身体深处滚去，砸落到他那些被利刃突破的伤口上，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闷响。

赵哇一叹了一口气，但这次，似乎不再是无法言说的喘息，而是释然。

不过，当万千思绪杂糅到一起，面对最后的真相大白，赵哇一发现自己竟不知如何作态。

现时，他仿若一只提线木偶，只是被牵连着运作着，即使迷雾于日出东升飘散而去，即使飞燕逃离禁锢翱翔而去，他也只是淡漠地看着，局外人一般。

大抵是血液里的欢愉在神经对抗苦楚时不由分说地一并被麻痹，所以当春日悄然回暖，万物复苏之时，他也堪堪紧握那刺骨的冰封，害怕得不敢远离。

视线缭乱地在屏幕上流转，不知是飘散了几百个来回，最终还是落在了柏闻晔的脸上，而与此同时砸落在屏幕上的，还有他那硕大的泪珠。

“我草卡总，怎么哭了。”大概是听见了身旁人的抽噎声，图斯亓猛地将流转在视频里的神志拉回现实，但这生于担忧而附加的张皇失措再次让他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调。

果不其然的，热切目光再次从四面八方汇聚在他的身上，而似乎那些眼神又注意到了身旁人的哭泣，于是这些热切似乎愈演愈烈，最终变成了......愤怒？

图斯亓心里暗骂一声我草。

但他也没能顾及其他，赶忙就往赵哇一的身边靠去。

连绵不绝的眼泪仿若那活水源头，从那泛红的眼眶一点一点划破赵哇一的脸庞。

这一滴似乎承载着他无数个辗转反侧的黑夜，那一滴似乎诉说着他面对污言秽语却哑口无声的无奈，但最终汇聚在一起砸在屏幕上的，是他苦尽甘来的庆幸和怅然。

那些盈千累万的苦楚终是不再继续吞噬他的灵魂，伸长着自己的触角，从无数个疮口之处偷偷溜走。

终于，终于。

脑子里的思绪依旧乱成麻，但是雾里看花总有一处，即使黑暗笼罩，不被朦胧阻挡，依旧清明。这处不是自己在漫长黑夜里如何坚韧阻挡，也不是如何苦不堪言而寻求世人怜悯。

只是他站在半明半昧的光线交界处告诉柏闻晔自己潜藏的委屈，

而那人采撷一直玫瑰别在他的耳边，带着徐徐的晚风告诉他，

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