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你能在这住，明天怎么办，要不你先在我这里住着？”柏闻晔从柜子里拿了一床厚被子，将原本的单人被收了起来。

赵哇一正窝在浴室里刷牙，一次性的牙膏泡沫糊了他一嘴，以至于他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也听不清一个字。于是乎，他连忙接了点清水，含在嘴巴里把那些泡沫全都吐了出去。

“不用，不用，我不能一直麻烦你。”

“我发小跟他奶奶住，我有时候会在他们那住着，我明天先搬过去一段时间。”

“你不用担心我，那边我都熟悉，甚至我觉得，我能过去生活比和徐沁沁待在一个屋子里好多了，奶奶对我也很好，我明天直接过去打个招呼就成，不会没有地方住的。”

赵哇一见对方没了声响，便没再过多解释，双手接乘着清水就往脸上拍，让刺骨凉意灌进鼻腔的一瞬，他总算是清醒了许多。

柏闻晔的家实在是太过温和舒适，在这种几近是被完全包裹住的暖流中，赵哇一觉得自己有些晕乎乎的。

洗漱台面前除了两个黑白色的洗漱杯，还有一个较小的贴满了卡通小狗贴纸的杯子，就连杯子里的牙刷，也是小狗形状的卡通儿童牙刷。彼时它搁置在正常尺寸的杯子旁，对比之下，竟有种家里住着个小孩的感觉。

赵哇一看着愣了愣，好奇驱使，还是没忍住问道：“会长，你弟弟不是在美国吗？”

“是啊。”柏闻晔似乎还在捣鼓着被套，声音混合在布料摩擦的声音里，但也不至于听不清晰。

“那你这个卡通杯子，是什么买来的周边吗，你原来喜欢这种可爱的东西啊。”

赵哇一思来想去，说话的声音都有些迟疑，毕竟这么可爱的儿童用品，怎么看都与柏闻晔的气质完全不相符，但话都已经说出去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了。

果不其然，话音未落，就听到了远处的闷笑声儿。

“想什么呢，那是我表弟的，不过他已经不在国内住了，所以你即使来和我住也没关系，反正我这就我一个人。”

“哦，不过还是不用了。”赵哇一没忍住提起了那卡通小狗的洗漱杯，反复观摩之后，觉得这确实像是小孩子喜欢的东西。

这不过这只卡通小狗，步枯似乎也很喜欢。

所以这是什么大众常见的卡通IP吗，赵哇一在心里思索了一番，发现没能得到任何结论之后，果断摆了摆头放弃思考。

他也就和图斯亓在杂货店买东西时，能蹭两眼老板的电视，至于这种给小孩子看的动画片，他俩从小到大都是未曾涉及过的，更别说去辨析具体的角色和IP了。

赵哇一趿着棉拖回到房间的时候，柏闻晔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以这种熟练的家务能力，可见其真的是自己一个人住。

柏闻晔的房间很大，至少在赵哇一的认知里，他从未见过如此宽敞的房间。

但较为合理的布局又将一切显得干净整洁且并不空旷，学习工作区与休息的大床之间形成了一道由艺术画作构建而成的截断，原本的落地大窗改成了颇有情调的灰白飘窗，而依靠着玻璃的一侧，还搁置着赵哇一未曾见过的充气软垫。

以大理石覆盖住版面的瓷砖，此刻正被一层柔软的地毯抚摸着。

此刻，柏闻晔正盘腿坐在房间中央，抬眼瞧见对方时，招了招手，示意赵哇一过去。

赵哇一的脑袋依旧有些晕，十分顺从地坐在了那人的身旁。

此刻，柏闻晔的身旁放置这一个厚重的旅行包，而他正从那巨大的黑色匣子中不断地掏出新的东西，层出不穷的。

“这是什么？”赵哇一盯着眼前形形色色的盒子，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上面的符号。

密密麻麻全都是国外的文字，还没有图标来进行辅助翻译。

柏闻晔看着对方在身旁坐下，就将拿出的东西一一递到了对方的跟前。

“一些我常备着的药，我伤着碰着的时候用过，还挺有效的。”

柏闻晔思忖半分，将其中几盒胶囊又换成了喷剂。

“你不是经常胃疼吗，这些是我家那边给的，不需要热水冲服，咀嚼吞下去就好，”柏闻晔边说边塞到赵哇一的手里，好一副医生开药的场景，“这几盒喷剂是止疼用的，也有消炎的作用，然后那一瓶是祛疤的，伤口好之后，可以适当用一用，还挺有效的。”

“你那个陈旧的老伤，可以试试，不过可能会比较难，他是针对于新生伤口的。”柏闻晔似乎回忆起了那道骇人的伤疤，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赵哇一到是满不在意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他被暖气吹得晕乎乎的，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已经游荡到了外太空去。但也还是强撑意识听着柏闻晔说话。

“他修复能力挺强的，磕着碰着用这个几乎不留痕，备着点方便些。”

“不过，我更希望你除了那道疤，就再也用不着这个东西了，好好活着吧，赵哇一。”话落之余对方似乎又觉得这句话的荒唐，再次弯下了自己的眼角。

明媚得，赵哇一也跟着笑了笑。

其实背包里的东西还有很多，不只是药，还有一些工具器械，甚至连简易的伸缩钓鱼竿都有，感觉都是些是野外求生的必需品。

赵哇一整个人蜷缩在柏闻晔身边，许是因为自己的那些小心思，身体侧向一旁，静静地听着，听对方讲解每一个防身武器的作用，每一个工具器械的用法，甚至于一些野外求生的技能。

他本以为这是柏闻晔突发奇想而出的技能分享，直至看到那旅行包里出现了几套崭新的衣服，他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听到柏闻晔对他说。

“这里有几套新的内搭，可以换着穿，你明天走的时候，从我衣柜里拿件羽绒服再走，虽然都算不上新，但是质量还是能够扛很久的。”

赵哇一刚刚还在迷糊的脑袋瞬间清醒了。

“等等等等，你等等，你这些都要给我？”赵哇一彻底傻眼了，看到那几乎有半人高的旅行包，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可谁知对方像是理所当然地那样点了点头，表情甚至满脸写着“不然呢”。

好像这件事情本就应该这样。

“我不能收，你这些东西加起来一定很多钱，再说了你都给我了，那你呢？”

赵哇一这下坐不住了，连忙起身跟对方划清界限。

“我家在这，一般用的东西我都有柜子放，这些是备好剩下的，我也用不着。”柏闻晔看着对方十分紧张的神情，十分不解，跟着对方起身，拍了拍赵哇一的肩膀示意他放松下来。

“期末很忙，我们没有以前那样相处的时间见面，所以如果你遇到事情，我可能没有像今天这么好的运气碰上你。”

“你身无分文，又不愿意待在我家，我只能想到这些。”

现时，玻璃幕墙里于冰面之上高挂的圆月十分透亮，而其散落的盈盈穗粒跨越了将近四十万公里来到这里，不偏不倚地藏进了柏闻晔的眼睛。

赵哇一抿了抿有些干枯的嘴唇，没有说话。

看着这些被规整摆放又周到全面的生活物品，他又追忆起了那个昏暗的楼道。徐沁沁将他的全部家当弃之不顾，折辱撕毁弄得一团糟，像丢弃掉沾满污浊的垃圾那般将他碾碎在地底。

可柏闻晔呢，柏闻晔将事事考虑周全，将他曾有的和他不曾有的一同交付给他。

到底是为什么。

余光之处，楼宇间被水墨浇湿灌溉，一同揉碎挤进天际边的山川里，而仅有繁星点点与稀稀落落的烟火作人间存留的印记，一些变得恍然又遥远。

可周身的一片光明，耀眼得让赵哇一自己的身形都无处藏匿。

柏闻晔的话，于他来说，实在是太沉重了，他有些听不得。

以前，他从来都是深陷一片荒野寂静在漫长黑夜里远看对岸灯火通明，可如今，却误入这错落的光明景致里。

这与他印象中的所有概念均颠倒变动，不仅是身临其境的唐突，还有他承接不住的沉重爱意。

赵哇一抬眼看向那片透亮的丹青，身体里的酸涩几乎要疼得倒灌进心脏里。

“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进入寒冬了，日子会过得更难，我也不知道你将要去的地方，所以我只是希望尽我的微薄之力帮助你。”

“说起来这词有些荒谬，但是，赵哇一，我希望你活着。”

对方的神色里波光粼粼，连他的话语一起。

窗外的雪不知是何时落下又何时暂停，一片又一片光芒堆积到的角落，均是素银。

赵哇一没有探究过的寒冬如今竟被那人仔仔细细地设想又稽核，在零下的温度里温良地编织旁人的暖意。

“好。”

赵哇一觉得自己吐出了自己这辈子最酸涩的字眼，带着厚重的鼻音。

下一秒，他将自己全身上下都掏了个遍，想着至少能找出些什么东西以作回礼，可唯一尚且还能看得过去的，只有一包香囊。

甚至连缝制的针线也是歪歪扭扭的，表面的喜鹊图案乱作一团。

赵哇一有些后悔当时同外婆学针线活儿时没能认真些，尽留下这粗制滥造的东西来，可如今他全身上下，这却是最有价值的东西了。

他犹豫再三，还是将香囊递给了对方。

“这是什么？”

“香囊。”

看着那有些破旧的香囊，赵哇一硬着头皮补了句：“给你......给你的回礼，谢谢。”

俄而，柏闻晔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掌心里躺着的那物。

赵哇一看着他这个样子，总觉得有点尴尬，毕竟这玩意确实太破了点。

“要是你觉得太丑了，要不就还给我？”

“不丑，”柏闻晔笑了笑，像是怕对方抢回去似的，将东西直接揣进了兜里，“我很喜欢，谢谢。”

“不......不客气。”

许是对方的眼神太过坦荡又炽热，羞意蔓上耳根的瞬间，赵哇一猛地低下了头。

柏闻晔没有打趣他，而是盯着对方的发旋，半垂眼帘，心里大概是在祷告。

请不要在这片寂寥的寒冬里沉寂，也不要再被深雪遮掩住了身影，活着，请活着。

柏闻晔将那些放置出来的器物又重新归回原位，工工整整地将这一幅行囊安排得条理清晰。

而后十分郑重地递到了赵哇一的眼前。

寒冬...寒冬...

赵哇一没有动作，只是望着那袋行李，失神地想着。

当凛冽的寒风过去，就会望到雪的尽头。

那里是一片万物复苏的绿意盎然。

那里会有草长莺飞，会有缤纷荧光琳琅遍野，会有生灵涂炭于天地间吟唱的高歌，会有倾泻于溪流之间的暮霭昏黄。

更会有长风抚平霞光动荡的脉络与轨迹，换来透彻清新的青草气息。

赵哇一不知道要如何虔诚地回复对方递来的暖意。

只是在记忆起那片遥远的春意的一瞬间，笑着对柏闻晔说。

“下一个春天见。”

这样，说不定他就有了活过这个寒冬的勇气。

柏闻晔看着他，也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