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柏闻晔所说的那样,忙忙碌碌的学期末尾过去,赵哇一都没能见上对方一面。
他在图斯亓的家里待到了学期结束,也在不被琐事叨扰的生活里顺利拿到成绩报告单。
柏闻晔给他准备的东西,确确实实在这个初冬派上了用场,只不过受益人不是自己,而是图斯亓的奶奶。
老人本就已是耄耋之年,心脏总出问题但又因穷困潦倒的家境无法在医院医治,且在院子里犯病抽搐的时候也没有任何预兆,所以即便赵哇一和图斯亓能够及时赶到,但也没少磕着碰着。
也不知柏闻晔是从哪掏来神药,以往总是发炎肿胀一周以上的伤患部分在用了药之后不过三天就能好。
奶奶为此没少感谢赵哇一,还变着法子夸他真厉害。
每逢如此时刻,图斯亓也没少争风吃醋般同奶奶打趣,说她向着外人不认亲孙子,而赵哇一则装模作样地拱火调节气氛,三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其乐融融,到真有些家的味道。
而如今,逼近过年的时段,他也不好意思再赖在别人家,正整理着自己的行李,打算回到徐沁沁家。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防止赵恒闹到图斯亓这里。
奶奶本就需要安心休息,若赵恒那个疯子找过来,怕是会出大问题。
赵恒每年过年都会回家,即使带回来的是一屁股债,徐沁沁也总笑着说一家人团圆最重要。
当然,徐沁沁口中的“一家人”,并不包括自己。
不过倘若赵恒发现自己又跑出家门,无论多远的距离,赵恒都势必要把他抓回去。
赵哇一不想又重蹈覆辙那些荒唐不堪的经历,便主动打道回府。毕竟打扰到图斯亓和奶奶的平淡生活就不好了。
况且,其实回去过年也并不是一件特别窒息的事情,因为至少每年在过年的一段时期里,徐沁沁会收敛许多,甚至会被一些封建迷信所影响,在某些时日里虚情假意地求个团圆和谐。
“你真要回去啊,你要不留在我这里过年算了。”图斯亓坐在一块几乎要散架的木椅上,身体只要稍稍晃动,就会发出剧烈的摩擦声儿。
赵哇一听不得这种声音,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地瞪了他一眼。
“反正家里就我和我奶奶,也没有别人,你在我俩每天还能一起去网吧呢。”图斯亓被警告后立刻就没了动作,可即使如此,那细微的刺耳响声依旧时不时从身下传来,他索性便站起身来蹲到赵哇一的身边去。
赵哇一来的时候只带着柏闻晔给他的行李包,里面满满当当的是各种器械与药品。
如今再次把那些散落开来的器物重新归回,行李的重量显然已经降了大半。
“说得好听,赵恒找不到我就又会去报警,到时候就是警察来和我们掰扯了。”
赵哇一将最后一瓶药膏丢回旅行包里,顺利拉上了拉链。
“奶奶身体看起来一天比一天不好,虽然总是笑呵呵的,但是我最近老见她咳嗽咳得狠,我走之后你多照顾着点。”
“没问题,你放心好了。”图斯亓看着那半人高的巨大旅行包,没忍住上去又是掂量了几下。
比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轻了许多。
“你现在就走吗,不再吃个午饭啥的。”图斯亓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是望向厨房里的眼神十分心虚。
毕竟他们就连昨天的剩饭都已经在早晨拿去喂了鸡,且如今可进食的,似乎除了母鸡刚下的蛋,就再也没有别的储备了。
不过,即使现在去鸡窝里掏个蛋再煮,都还要浪费一些时间。
赵哇一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抬头示意了一下空荡荡的厨房和冰箱。
什么意思两人均了然。
“行了,我得走了,不然我等会儿赶不上车了。”
“害,我本来还说你要是今天不走我俩去灵山求个姻缘,最近灵山开了个求姻缘的寺庙,据说特别灵,从这去班车能直达。”图斯亓自讨没趣撇了撇嘴,再次倒回那总是发出奇怪响声的木椅上。
“庄睦都能追到格格在一起了,为什么我还没有女朋友。”
“你说格格这种跟天使一样的女生,怎么就看上了庄睦呢,庄睦哪点好啊?”图斯亓百思不得其解,十分嫉妒地锤了锤自己的大腿。
赵哇一看他这个样子,险些笑出声来。
“你行了啊,别自己找不到女朋友去贬低别人的爱情,小心庄睦听到了揍你。”赵哇一笑着怼他。
图斯亓摆了摆手,一阵唏嘘过后又开始扬天长叹。
“哎呀,你说我要是能跟菲奥娜在一起该多好。”
言罢,某些浮想联翩的人已经满足得闭上了眼睛。
菲奥娜是电视台著名的综艺主持人,从选秀开始,图斯亓就一心一意给人投票应援,虽没有足够经济能力支撑他追星,但其参与的影视作品,图斯亓可是从没落下。
“这是月老看到你的请求都能诧异得问你要不要脸的地步。”赵哇一嫌弃地看着他。
“不过反正要是一班车,我跟你去一趟然后你自己回来,我再顺路去徐沁沁家不就完事了,反正我也不想这么急回去。”赵哇一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想要再拖延一些时间。
不仅是因为不想见徐沁沁,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他的小心思,因为,赵哇一着实好奇图斯亓口中的那个姻缘庙。
真的有这么灵?
只不过,这份好奇在他与图斯亓站定在“庙宇”前的第一秒,就彻底消磨殆尽。
一座明显是新修建的亭子,仅有几根长柱支撑。
而横梁四周则倒挂着无数细长的红色绸带,现时,顺着峡谷之中穿堂而过的凉风,正被微微拖起。
“就这?”赵哇一指着眼前的破亭子,五官因为糟糕情绪都皱在了一起。
他觉得,他现在随便去一个湿地公园,找一个类似的凉亭,然后在柱子上挂满红绸带就能把这所谓的姻缘庙给完美复刻一个出来。
这是什么新型的旅游景点诈骗吗?赵哇一不解。
蓦地,图斯亓见他没有兴致,在宽慰他的同时,其实也是自我安慰:“啊呀,说不定这种具有灵性的东西就是藏在平凡之中呢,太花里胡哨反而更假不是?”
“所以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个石柱下方还有崭新的油漆标记点,他是不久前玉皇大帝钦定的地理位置然后直接丢下来的吗,哇,超新的呢。”赵哇一没好气地给他翻了个白眼,说话也阴阳怪气的。
“呃......嘶......”这一通到是给图斯亓怼得哑口无言。
俄而,赵哇一自讨没趣便没再和图斯亓纠缠,盯着那摇曳飘带的尾尖半晌,又将目光重新放置回了亭子上。
深冬尚未划开的白雪,此刻顺着那些如钟乳石般倒挂着的冰柱,一团又一团地向周身的雪地里栽去,稍许沾染上了红绸带,便留下了一道清而浅的印记。
距离庙宇两三步的地方,是一位戴着蓑笠的白发老人,手上缠着祈福的红丝带,而身旁则是一个木板盒子。
盒子上方正是用记号黑笔,歪歪扭扭写着“功德箱”三个大字。
赵哇一已经无力吐槽,因为这一场景甚至有种是游客故意假扮的既视感。
而此刻甚至正有一群游客,在这位老人面前排起了长队,丝毫没有觉得这些装潢与设置有任何虚假。
转眼看向图斯亓时,不知是源于他的从众心理,还是真的被爱情蒙蔽了双眼,赵哇一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他屁颠屁颠地朝着队伍的末尾冲去。
“你......”未尽之言已经在那人被队伍隐没的瞬间湮灭,赵哇一摇着头叹了口气。
图斯亓的天真性子向来如此,赵哇一自认管不着他,便朝着反方向,沿着那条逼仄的坎坷山路,向上踏去。
这是他环顾四周时发现的新路径。遥望之时,就能瞧见由石头砌好的台阶上,白雪都被人为地扫到两旁,显然是刚刚劳动过的痕迹。
而透亮的石面上尚未承接住其他杂碎堆积。两侧的绿野已然被冰雪覆盖掩埋,只有稍许光枯的残枝,于这片素银里微微抬起自己的手臂。
赵哇一看了一眼,没作表态,只是顺着那道光洁得有些荒诞的石子路一直向上。
不知过了多久,才在一整片白茫茫之中瞧见了烟尘弥留的人影。
那是一幢很小的树屋。
“这上面竟然还有人住?”
走进看,由圆木捆绑而成的墙壁旁,还有两座极小的神龛。倘若仔细琢磨,还能瞧见逼仄的红木匣子里隐隐约约有墨绿色烟火灼烧,待一阵白烟逝去,这焰火又转换成了别的颜色。
着实是奇怪不已。
赵哇一本还想着兜兜转转四处寻觅,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低沉又苍老的声音。
“小伙子,是过来求姻缘的?”
转身一瞧,竟是一位穿得十分洋气的老奶奶,且即使寒酥已然将她的乌黑化作银丝,可容光焕发的明媚笑颜与那格外挺拔的身姿,将她身上的那股华贵气质呈现得淋漓尽致。
赵哇一转身之后,不由自主地对其鞠了一躬表示敬意。
逗得对方笑了笑,抬手推开门,示意对方进来。
一进门,一阵暖意扑面而来,赵哇一只是眨眼的一瞬,就瞧见了与树屋之外截然不同的场景。
屋子内部的四处墙壁,均被各种巨大的彩色帷幕遮掩了起来,纵横交错的图案之中,似乎依稀能看见奇怪的字符。
而位于房间正中央的,是一架古香古色的案台,剩下的彩色绸缎,则以其为中心进行延伸,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散落着数量不同的坐垫。
而一些看不清样貌的神像与器物,均杂乱无章地散落在地上。
虽看起来东倒西歪的,却给人一种乱中有序的错乱之感。
老奶奶领着他来到了位于房间中央的案台前,而那块类似于檀木材质的光洁面板上,正搁置着一个巨大的木箱子。
箱子四周雕刻着奇形怪状的诡异图案,与纵横在那些绸缎上的色彩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而箱子被微微敞开之时,映入眼帘的,竟是与整间房屋布局都大相径庭的干花手串。
赵哇一愣了愣神,盯着那片琳琅满目又各色各样的美丽手串,一股花香骤然蔓上鼻尖。
“这是姻缘链,我们俗称它叫做红绳。”老奶奶看着赵哇一微愣的神情,笑着将其中一串手链搁置在自己的手上。
“山下是买香火钱换的祈愿机会,在茫茫人海之中,山神倾听。”檀木棕顺着老人的轻抚,泛出一丝神秘光泽,又在下一个深沉绛色从指缝见裸露的一瞬而消失不见。
慈祥和蔼的笑容似乎默默抚平了老人脸上的痕迹,她转身望向自己的时候,赵哇一有一瞬间恍惚,愈发觉得眼前这个披着长袄的白发老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但尚且未等这种情绪稍稍发散,那只干涸得只剩下无数纹路的手,就朝他伸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