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哇一回到家里的时候，依旧像是丢了灵魂那样，始终处于一种懵懂的状态。

他稀里糊涂地答应了柏闻晔，又稀里糊涂地同对方说了以身相许。

整件事情发生得莫名其妙，赵哇一甚至都理不清其中的行为逻辑，只知道自己在听清对方说的话之后，鼓足勇气，本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答应了下来，而后便是耳鸣声轰响，整个人就如同失了神志般呆滞在原地。

他甚至都记不起两人之后的交谈，以及柏闻晔的神情。

慌慌张张地把那两瓶茅台塞给对方之后，连剩余的酒都忘了取。

赵哇一其实自己也不能理解，七年前无果而终的痴心妄想竟然在七年后得到了延续，且柏闻晔甚至并没有任何过激的排斥情绪。

所以现在，他们俩......不出错的话，应该是在一起了，赵哇一暗想。

这件事情在赵哇一脑子里擅自出现定夺的刹那间，他的脸迟钝地开始涨红，连带着整个身体一起有些发软颤抖。

会不会又是一场梦，赵哇一揉着自己的脸愣了愣。

而下一秒，搁置在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轻微的震动，掏出来一看，赵哇一的脸更红了。

微信里收到了添加好友的信息，他一向和柏闻晔打电话交流，才想起来自己根本就没有对方的其他联系方式。

赵哇一着急忙慌地点了通过，而后又给对方拉了置顶和特别关心，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似乎在他的心里操练过了千百遍。

“这下应该没问题了。”赵哇一不由地呼了一口气，但心脏的跳动声依旧大得可怕。

可盯着空荡荡的聊天屏幕，赵哇一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发些什么，总不能在通过好友之后就此陷入沉默僵局，便随手编辑了一条十分客套的“你好”，斟酌半天之后还是发了出去。

不过，这句十分疏远的问候在传递过去之后便没了下文，甚至连一句往返的“你好”也没有。

应该......是在忙着没看手机，也可能是对方也觉得两人现在的关系十分尴尬，不知道怎么回复，赵哇一咬着手指，总有些惴惴不安。

可与此同时，他又怕关掉手机之后会错过对方发来的消息，于是待在两人的聊天界面迟迟不肯离开，俄而又觉得太过无聊，便捧着手机开始观察起了柏闻晔的微信头像。

是一张有些昏暗的老照片，照片中央到是搁置着一本半敞开的书，而并未敞开的页面之中，似乎夹着什么白色的东西。

赵哇一点着对方的头像，不断的放大，看了半天才看出那应该是一封信。

好奇怪的头像，这是赵哇一的第一反应。

不过，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他很快就把这件事情搁置在脑后。

因为下一秒，有且仅有一位的特别关心提示音倏然高鸣。

老板：回到家了？

赵哇一看着那串字符，不知道为何，心底有些满足感，似乎是多年来奢求念想的东西，竟然真的呈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有些恍然，恍如梦寐。

Wyi：回到了。

彼时，柏闻晔看着窗口上方那不断崩腾又停滞的正在输入中，眼神恹恹地看不出神色。

王秘书刚送来的文件全部搁置在身侧，他似乎没有一点想要查看的意思。

柏闻晔其实也并未比赵哇一的状态好得多少，在听见对方答应的一瞬间，自己都险些站不稳身子。

毕竟他遥遥无期追求着的七年，对方都没有半点回应。

可是由于这突发事故，他自己卑劣的私心涌起，一直以来隐藏得很好的情绪倏然间动荡不定，一股脑的，就把这一切都说了出来。

只是，他没有想过赵哇一会答应自己，在他这些漏洞百出的蹩脚理由里。

他甚至预料到了对方残忍拒绝的难堪场面，哪怕把这七年一遍又一遍的忽视与冷漠都摆在眼前也没关系，他不过是想多听听赵哇一单独说给他听的话语罢了。嘲讽也好，蔑视也好，辱骂也好，至少不是将他搁置在世界之外的漠视。

只是，那人说了以身相许。

他没有谈别的，也没有以此附上条例，只是答了以身相许。

或许是基于在如此晦涩不堪之中解囊相助，所以他的顽劣说辞也变成了道德绑架的规章条例，因为感恩，所以答应，因为不做忘恩负义的事情，所以承接下了这种跋胡疐尾的境地。

可是柏闻晔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善良大义的人，不然也不会如此胡搅蛮缠地纠缠对方七年。

他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他跨越一切坎坎坷坷才回到对方身边，即使如何卑劣不堪，即使如何寡廉鲜耻，在对方彻底深恶痛绝之前，柏闻晔并不打算放弃。

而此时此刻，赵哇一盯着那迟迟未传来消息的空白界面，删删改改输入了半天，最后在放弃之时，不小心摁到了发送键。

“我草。”

赵哇一着急忙慌地开始在屏幕上一阵点击，找准撤回键的一瞬间因为手的惯性点到了删除。

好了，这下算是彻底完蛋了，连撤回都撤回不了了。

Wyi：所以我们现在是在谈恋爱吗

赵哇一平生在游戏里嘴贱手贱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因此而反思过。

如今到是因为这一误触，他用另一边手指着自己那只误触的手指开始骂骂咧咧。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自怨自艾地独自悔恨了。

柏闻晔自然是不知道赵哇一这边的各种情绪小剧场，他为了不再被这种情绪所牵扯，逼迫自己打开了其中一份文件。

但是他高估自己了，手机震动响起的下一秒，手里紧捏着的文件扉页很快就替代成了手机的界面。

看着对方发出的信息，柏闻晔愣了愣。

他摸不清对方的情绪，又生怕对方突然反了悔。

老板：难道不是么，男朋友。

思来想去，怕是将人捆在身边的手段不够高明，自顾自又添了一句。

老板：你已经答应我了以身相许，所以赵哇一先生是想说话不算话吗。

赵哇一将头闷在被子里的时候，屏幕所散发出的微弱光亮，恰好照亮着他裸露出的上半张脸。

他不知道如何描绘如今的心潮澎湃，只是在看到那句“说话不算话”时，发出了一声嗔怪：“到底是谁说话不算话......”

赵哇一从未忘却过弄丢对方的那段痛苦时日，也记得他们无法赴约的那个春天。

整整七年，七年赵哇一以为自己能够抹平一切，即使最后李佳怡通过那一份心理检查报告宣判他一直是在强迫自己，可他当真有过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放下了。

直至如今，他依旧觉得自己放下过，至少是在对方消失的世界里。

可是，倘若柏闻晔一直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呢，其实这是个不用思考就能得到明显答案的问题。

得到柏闻晔回国信息的第一天，赵哇一就疯了。

这种诡谲荒诞的情绪开始蔓延的第一天，无数过往回忆就顺着心里那道伤痕累累的沟渠，一点一点倾泻。

划过残缺的记忆碎片时，疼痛难忍，可落到如今的现实，却甘之若饴。

现时，无论柏闻晔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什么样的想法，利用也好，嘲笑也好，赵哇一觉得自己都不想在意了。

他只是看着男朋友那三个字，笑着笑着，就落下了一大片泪滴。

能够抚慰的，好像不止是现在，还有七年前在机场泣不成声的自己。

他们在一起这件事情赵哇一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不希望事情变得更麻烦，就索性一直瞒了下去。

直播依旧是照常每天的准时准点，除了柏闻晔每天总会给他发一句晚安，他的生活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最近他和图斯亓还有庄睦一起三排比较勤，是最常见的三人组合。直播的事情终于回到了正轨，而其他的东西也好像正朝着正确的道路在慢慢前进。

虽说在赵哇一心里这一切也谈不上涅槃重生，不过是他坎坷倒霉人生里必定会出现的小插曲，但他的观众不这么认为。

直播这么多年，赵哇一还是第一次看见满屏都是呵护自己的温柔话术，他也不知是哭是笑，按照客观常理来说，这是难得可贵的，但是以他的习惯来看，赵哇一着实有点不适应。一向和自己不打不相识的观众变成了处处怜爱他的妈妈粉，每次犯贱讨骂的节目效果在这种情况下全部变成了无条件的宠爱戏码。

真的太奇怪了。

而且他本身黑粉就多，况且先不说苦雨到处流浪的粉丝，光是他退役离开战队时引起的一些不满，时隔这么多年还依依不舍追着他骂。原先喜欢他的老观众嘴巴也是像喝了农药一样毒，以至于那些恶意攻击融合进打趣玩笑里反而没了身影。

但如今在这种成群的夸赞评论态势下，那些污言秽语到是反被衬托得更加清晰了。

而只要存在对立面就势必是会引发吵架的，所以当赵哇一瞥了一眼时，果不其然，他们又吵起来了。他颇为无奈地扶额叹息，劝阻了成百上千遍也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索性视而不见，点进了四人组队。

Kill sniper一般排位和匹配都是采用三人组队的形式，但职业竞赛里是特殊的四人组。而对于五人组队甚至更多玩家的组队模式，则就另有一套单属于娱乐模式的规则。

最近不知道怎么的，齐濛经常吵着闹着要和他们一起组队，但是图斯亓和庄睦都显然不想让位置的样子，两人也不驳斥，就干脆装傻沉默。于是场面一度非常难看。

可当赵哇一看不下去，主动提出自己退出的下一秒，齐濛又要嚷嚷着没有他就不玩此等有些暧昧的话。

让赵哇一着实很难办。

在任何领域，只要是公开的形象并且有专门的互动群体和受众，就一定会存在一种拉cp的现象。

在直播圈，他们对此向来没有太多的顾及，直播本身就是要豁得开，有部分主播为了吸引受众，特定就是制作相关门类的视频和直播内容，以达到吸引热度的目的。

前期的苦雨就是如此的风格。

但赵哇一向来不喜欢搞这种东西，一是他对于和别人装模作样扮情侣实在是不感兴趣，甚至一想到还要和好兄弟演这种卿卿我我的戏份，他就有点反胃。

二是他向来桀骜不驯的打游戏风格确实没有任何关怀人的样式，硬是要单独双标谁，赵哇一觉得自己着实做不来，甚至对于步枯这样的乖小孩，有时候他游戏上头了，都会忘记这人是谁。

所以图斯亓有时候骂他分奴，他也不可置否。

不过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赵哇一和齐濛的cp粉依旧声势浩大。

甚至于赵哇一有时候刷“厅”内的娱乐话题贴，即使是在谈论情侣博主区域的话题，他都能看到成百上千刷他和齐濛cp的。

更不用说当初他深陷舆论的时候，部分破防粉丝的皮下，甚至都有过浏览他们两人相关内容的主页痕迹。

其实这个事情在他直播的时候就可见一斑，每次两人联动，就会有排山倒海般的爱心字母在弹幕区撒野，即使是团建中偶然碰面，只是同框就能瞧见一堆人高喊磕到了。

赵哇一反思过自己的行为举止，他着实找不到自己对齐濛特别对待，或者说是照顾得多的画面。

要说哄人和照顾，他甚至对步枯说话有时候都不由自主地放低声量。但是也没人磕他和步枯磕到这种地步啊，赵哇一百思不得其解。

况且追忆起两人相处的朝夕，不是在甩锅吵架，就是在各种明里暗里的嘲讽对方，有时候对方甚至吵得面红耳赤，还是自己顾及场面不那么难堪才满不情愿的道歉。

但这种令他殚精竭虑也一无所获的问题最终也只是搁置了，既然如何都会被解读成别的意思，赵哇一索性也管不着这么多，毕竟好像磕他和图斯亓的也不少。

一想想就犯恶心。

但是如今，不同的境遇之下，赵哇一的心境也有了一些变化。

一向不被他注意到的情况，在和柏闻晔交往之后，他顿时有些担忧起来，毕竟说到底，他现在已经不是孑然一身可以随处打趣的状况了。

即使两人的感情依旧不清不楚，半掺真假，可也是确确实实的名正言顺。

再看别人凑对凑起自己和旁人，赵哇一不由得有些心虚，难得心生怪异。

过往本就无法解决的事情，此刻遽然冒了头，而后又焮天铄地般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