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大限将至。”
一轮月,半捧烛光,两个人。
别山雪和老头一起坐在石头上,老头被迫交代情况。
“看你什么表情?”老头瞄了眼别山雪,笑眯眯地说,“这都是命数!你不乐意又怎样?”
面无表情的别山雪也不知道自己该是个什么表情了,她木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修行者的寿数比寻常人的长很多,但毕竟不能逆天而行,真长寿的是仙人。老头会离开,她也会离开,这是别山雪早就明白的事情。
“我送别过好多人,你说我命不好。那个时候,”别山雪缓缓道,“你说会做我一辈子的师父。”
老头说:“我确实能做你一辈子的师父啊,又没把你逐出师门,你到死都能去我墓碑前面喊声‘师父’。”
这是诡辩。
“你为什么会死?”别山雪说,“我算过你的寿数,你该死在我后头。”
“那是你算的不准。”老头自然而然地说,“你又不专精这个,出错也不能怪我。”
过了会儿,老头酒醒了,才说:“师父没几年好活了,你就在山上陪陪师父不成吗?等我走了,你下不下山都行。”
别山雪直觉老头还有事瞒着她,但是他话说得不算无厘头,别山雪不能这个时候离开傩云山。
她低着眼说:“我很快就回来,不行吗?”
“你心乱了啊,雪儿。”老头笑着感慨道,“倘若你说想下山游历,百八十年不回来,那是你心野了,想入红尘,这没什么。可是你说你很快就回来……你下去是想做什么?做完那件事就回来吗,回来还有什么用?
“山下的事情是山下人的,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非得去掺和?”
别山雪望着他的双眼,好半天没能给出答案。
……
最后还是楚扶桑一个人下的山。别山雪御剑把她带到山下,看着她踏出大阵。
当初她下山时没有发现的阵终于在此时被感应到。
楚扶桑往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说:“你在师门好好养伤,等我收拾完他们就来找你。”
别山雪说:“注意安全。”
“好。”楚扶桑笑了笑,“我不会对旁人提起傩云山的,你们的清修不会被打扰到,你放心。”
别山雪说好。
她想,就算旁人知道又怎么样呢,连她都不能踏出老头的阵法,其他人要进来谈何容易。
楚扶桑走后,别山雪又站在原地研究阵法的边界,对阵法的熟悉感越来越明显。
直觉告诉她,这个阵法和老头的身体状况有这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老头显然不肯说。
书到用时方恨少,平时她不重视阵法学习,只学实用性强的那几个,现在临时看书找也来不及了——更何况书都在老头那里,很难不打草惊蛇。
别山雪决定夜探阵眼。
这个法子最容易惊动老头,但是能在惊动前查清楚的可能性最大。
当天,别山雪以自己伤好的差不多了为由,搬出了柯鹿的院子,回到自己在后山的住处。柯鹿不太舍得大师姐,平时她就孤独,好不容易能和别人相处一下。
不过别山雪晚上有事,在她院子里容易惊动旁人,当然没有被柯鹿留下。
她记住了老头在子时会在山顶疗伤吃药,此夜子时,从自己修行的地方走出来,目的明确地朝当时老头不让进的山洞而去。
可能是老头有先见之明,早就料到了这个不肖徒儿会趁他不备去闯祸,当别山雪循着记忆的路线来到山洞前时,发现自己竟然进不去。
别山雪在山洞前面发现自己不管怎么迈步都进不去,她停下来细细思忖,尝试扔了块石头进去。啪嗒一声,石头很顺利地被丢进去了,在地上激起一捧灰尘。然后她又扔进去一截掉在地上的树枝,树枝也顺利落地。
别山雪蹙眉,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许死物进吗?
她转身离开,去不远处找了只正在睡觉的兔子,回来把它放进去——兔子显然是生活了那么多年多没遇见过这么缺德的人扰人清眠,进去没多久就又撒腿跑出来了。
活物进出无影响。
别山雪心道:“所以这是老头知道我会来,专门来防我的吗?”
这种结界因为对进入者有限制,并不算顶级地难破解,只是一旦暴力破开,设下这个结界的人立刻就会察觉,更何况别山雪因为经脉受损不能够使用灵力,想要瞒过老头更是难上加难。
她本是打算直接进入阵眼的,届时老头发现也来不及拦她了。可是结界一挡,她再快也进不去阵眼。
正在她为难地想主意时,身后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别山雪立刻警惕地回头,却在见到来人时惊讶不已。
“师妹?”
来人长发未束,一袭白衣,活像个飘来的女鬼,正是本该在院子里打坐的柯鹿。
柯鹿一眨眼就飘到别山雪面前,对别山雪露出个腼腆的笑:“师姐。”
别山雪反应过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柯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师姐要搬出去,我就猜到你有事情要做,前几天你还找我要关于阵法的书,我思来想去,只有这里的一个阵法值得师姐瞒着我和师父来探。”
她歪头笑眯眯地说:“我蹲你好几天啦。”
别山雪怀疑道:“你对这个阵法有了解?还有,你蹲我做什么?”
“我对这个阵法没有半分了解,我只是算到了师姐好奇,而师父的寿数又和阵法有关系。”柯鹿说,“我知道师姐也想弄明白,所以就想和你一起。”
那也不用大半夜地守好几天吧?别山雪下意识地不信,不过柯鹿片刻后又补充道:“师姐你就陪我一起看看吧,我以前算的师父的寿数明明不该结束到这几年的。”
是啊,别山雪也是算的这个结果,但是她并不专精于此,因此老头否认过后她也无可奈何,不过柯鹿是专修这个的,鲜少出错。
默了片刻后,别山雪坦然道:“我帮不上你,山洞外面有结界,我进不去。”
柯鹿说:“我早注意到这个结界了,它只防咱们两个。”
别山雪略一挑眉,心道老头还真是煞费苦心。
柯鹿道:“我记得师姐学过破解结界的内容?”
别山雪说:“学过,但是这个结界只能强破,瞒不住师父。”
“那怎么办,”柯鹿苦恼道,“我去问过师父关于他寿数的问题,他不肯告诉我,还说了一堆神神叨叨的东西,后来又因为来后山玩发现了这里的阵法。所以我才想通过阵法弄明白这件事情,”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别山雪忽然说。
柯鹿抬起头看着她:“什么办法?”
……
一炷香后,两个人从后山荒地里搬来一堆石头,别山雪按照记忆里的相关知识把石头依次摆成图案,不消多长时间,九个由石头摆成的团案就出现在山洞前,这九个图案又彼此配合,成为一幅阵法图。
别山雪咬破手指,把指尖的血滴在石头上,随即手指快速动作,一个个令人眼花缭乱的手势结出法印,虚空之中出现散着幽蓝光芒的图案开始缓慢地旋转,柯鹿抓住时机,立刻抬手把灵力注入法印——图案旋转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终于,一注清光从中盘旋而出!
那拦住两人的结界像是被腐蚀消融似的露出个空洞,随即孔洞不断扩大,直到形成两人高的样子,别山雪和柯鹿立刻趁机钻了进去。两个人速度极快地进入山洞。
直到完全进入后,外面的结界缓缓复原,山洞里面的柯鹿和别山雪停下脚步。
柯鹿主动说:“师姐进去探吧,我在这里等师父来后拖住他。”
别山雪望向洞内无边的黑暗,说:“要不一起进去看看吧,只要我们够快,就能在师父来之前进去。”
“算了,太冒险啦。”柯鹿摆摆手说,“以师父那个老奸巨猾的性子,里面肯定还有别的东西要拖住你,师姐尽快进阵眼,我尽量拖延时间。况且,咱们两个都是为了师父,谁进去不都一样吗。”
时间太赶,别山雪也就没有再说,一揖过后转身就往山洞深处走去。
柯鹿望着她的背影,忧愁地叹了口气,没忍住掐指算了一下。
片刻后,柯鹿心下一松。
此时,别山雪已经差不多算是深入虎穴——老头还真是煞费苦心,在山洞外设下一层结界还不够,竟然还在山洞里面安排了机关无数。
别山雪进来就被一片箭雨笼罩,她自己现在还不能动用灵力,多亏了动作敏捷才躲过去这一计险招。她微微松了口气,步伐更加小心起来。
这还没完。
她越往里面走就发现机关越多,对于她来说倒是不怎么危险致命,就是纯粹耽误时间。一道机关就得耽误一段时间。照这个架势下去,别说靠一个柯鹿拖延时间了,就是十个柯鹿一起拖着老头也不够她进阵眼的。
这么被拖下去不是办法。
别山雪抬手继续结阵,繁复的动作下又是法印浮出——刚刚破解结界的灵力是由柯鹿注入,此时却没有人能帮她。别山雪咬牙从还没痊愈的脆弱经脉中渡出一丝灵力,而后手速越来越快,终于结成小阵。别山雪在阵中迈步,缩地成寸,下一秒就抵达山洞最里面。
而她的大脑已经快要完全被体内的灼痛感占据了。
别山雪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才忍住经脉再次受伤的疼痛,抬眸看去。
只见黑漆漆的山洞中央升起一个托盘,以托盘为中心结出一个花纹繁复的阵法,以别山雪对阵法那点浅薄的理解是绝对看不明白的。但是吸引她目光的别有他物。
托盘上赫然摆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铜牌,一样是——能量石。